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火焰解語花 | 上頁 下頁


  剛才當他搞清楚情況後,在儘量不失禮的狀態下匆匆扒完飯告退,後悔太早回家,原本只是想多看一些資料的,所以婉拒了一群朋友欲招侍他去泡茶的美意。顯然今天是沒有看書的時間了。

  藉口有事溜上了樓,沒轍的癱躺在大床上,拿下眼鏡,習慣性的輕撫著眉心,斯文儒雅的面孔上不經意流瀉出一抹悵然——

  年事已高的父母要他放棄國外待遇優渥的教職與習慣了的環境。不忍父母獨居在大屋中寂寞過日子,因此即使希望逃掉日後必然會有的相親安排,他也不能恣意想要搬出家門,兩個弟弟長年居住在外面,他是長子,應該要在家的。何況他去國多年,是該好好盡一些孝道,父母近幾年已著手申請退休事宜,花白的頭髮提醒做子女的他父母老了,也寂寞著。

  大大的三層樓小洋房有七八個房間,當年是準備給兄弟們結婚生子後使用,不怕人多住不下,貸款了好久方付清,如今大大的空間更顯出清冷的氣息。三兄弟沒有成婚生子的跡象,二老不免心急了起來,如果——他的第一次婚姻沒有失敗,孩子至少會有一個吧?這麼多年了,他仍是會想到那個美麗且熱情的前妻。

  她的衝動、她的熱情、她的易笑易瞋,總帶給平淡乏味的他一波又一波的驚濤駭浪。生活炫目而多彩——讓他只能癡癡跟著她、看著她、追隨她的步伐,感受她源源不絕的生命力,直到無可自拔的沉淪。

  讓他這個把生命按部就班來規劃的平凡男子,在措手不及間捲入狂烈的情焰中焚燒。他的生命中不曾有過烈火,但她為他帶來了火焰,讓他無怨無悔的被焚成了灰燼,直往天堂的盡處飛升而去。

  父母對他那一段婚姻從來就沒有表示過樂觀。

  當時他只想給她一切,為她創造舒適的生活。所以他隨著大弟從商,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考了國內的碩士班攻讀,上班、上課與婚姻成了他生命中的所有。他們夫妻搬出去住。當時解語對事業突然有了企圖心,幻想當個女強人,所以她去找了份工作。然後問題漸漸產生了,只是他鴕鳥的不願面對,一心只想著全心全意的愛她就衍了。他知道自己是失敗了,因為她對他提出了離婚,在他修到碩士學位不久之後。

  她應該是厭倦乏味無趣的他。但在離婚前後,她一如往常的總是膩在他懷中不肯離去。有時更是緊抱著他哭泣。

  堅持要分手的人卻表現得肝腸寸斷,緊抱著他痛哭,不僅他無法理解,連律師也是一臉茫然,再三問他們夫妻想離婚是不是在開玩笑。

  他永遠記得解語死抱著他卻對律師堅定點頭的神情,一個可愛的小女人,與他只有兩年半的緣分。敢愛敢恨,坦率無偽,他想他這輩子是再也遇不到第二個這麼特別的女子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一定不錯吧?想他們兩年多的婚咽裡,依然有一大群不死心的男人追求著她。如果她沒有再婚,必然保有當年的盛況,在事業上,一定如她所願的成了女強人了吧?

  「儒風?」門外傳來母親的輕喚,打斷了他的冥思。他連忙起身,戴上眼鏡後去開門。

  「媽,有事?」賀母走進來,將一杯熱茶放在桌上,道:「怎麼?不喜歡王小姐是不是?她是王鎮教授的千金,職業是高中老師,挺溫婉的,人也清秀。」

  賀儒風笑了笑,半靠在門框旁。

  「我才剛回國呢。而且現在我也沒這個心情。也許一年後我又得回美國做一些研究,這樣飛來飛去的,耽誤了人家可不好。」

  賀母將眼光移向書桌上那只放了結婚照的相框。七年來,這張相片隨兒子飛來飛去,不曾隨著其它老相片收入閣樓中。這心意,誰會看不出來?

  那個美麗又耀眼的女子,畢竟無法適應他們這種平凡人家的生活步調呀,以離婚作結不就明白表示著了?

  「還忘不瞭解語,是不是?」她淡問。

  他笑了,淡淡然的不置一詞。

  賀母憐惜著兒子的癡情。

  「大概又嫁人了吧,那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兒。」她歎氣道:「七年多來不曾聯絡,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下了。你也三十三歲了,不小了。」

  賀儒風哭得無奈。腦中想起了林婉萱,那個與他一同回國的清麗女子,如果一定要結婚的話,她是個現成的人選。兩人間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味道,四年前她背負著情傷前往美國讀書,選修了他的課,因為是故鄉人的關係,走得近些,漸漸的。情感淡然的介於朋友、師生以及一點點情愫之間,微妙得不湯不水,誰也沒有刻意去進展出什麼結果,也沒有避開可能會有的結果,但臺灣同鄉圈子中早已認定他們是一對。

  也許這種清淡才該是他這平凡人該有的情感吧?他們這種平凡規矩的人種燃燒不起狂天烈焰,早是年過三十的歲數了,哪裡幻想得起自己沒資格擁有的熾情?

  在機場分別時,她告訴他:若想結婚,可以來找她。

  他們對彼此的好感只在於互相欣賞的階段,三、四年下來無法有大突破性的進展。

  簡而言之無法心動。

  不過,也許他會娶她。

  「媽,我一直沒提起在美國已有一名女友,這一次她跟著我一同回臺灣。」為了避免以後吃更多的相親飯,他索性搬出林婉萱。

  「呀。臺灣人嗎?沒聽你提起過呢。」賀母嚇了一跳,連忙問起對方的性情與年紀。

  「她三十歲,臺北人,個性很文靜。過一陣子忙完了,我會請她來家中吃飯。」

  賀母欣慰又放心的笑了,不再多言。只要兒子有對象,代表他已漸漸忘了前一次婚姻帶來的痛苦。這就夠了。兒子的死心眼最讓她擔心,偏偏兩人無緣白頭到老;既然無緣,就不該太過掛念,何況已經這麼多年了。

  唉,希望一切都順利。那麼偌大的宅子內就會在不久後添了童稚的笑語來驅走這一屋子的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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