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花龍戲鳳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前廳佇立著兩個人,自然是江喜與帶刀統領燕奔大人,他們正各自休憩著,但她的出現,立即令他們起身,馬上蓄足了最佳精神狀態。

  不愧是與皇帝同生共死的貼身衛士。

  「這兒有房間可以讓我休息嗎?」她低聲問著。

  江喜怔了一下,道:「尚有數間空房,請隨奴才來。」

  可不曾見過有女子不眷戀君王溫存的呀,尤其出門在外,莫不希望摒棄一切禮教,強佔君王身側,大作正宮娘娘的美夢到天大白。自然,也直到這時,江喜閱歷豐富的眼,才稍稍能明白此次會有她伴與南巡的道理。

  心性上而言,她確實是特殊的,莫怪皇上會破格臨幸這種姿色的女子。

  「朕沒要你走!」低沉且不悅的嗓音由內室的入口傳出。

  正走到大門口的柳寄悠還來不及跨出門檻,扶住門柱的手緊了下,轉過身,淡道:「皇上要更衣嗎?或是沐浴?」

  「那是天亮後的事,過來!」他向她伸出手,其命令無可違拗。

  「去吧,姑娘。」江喜在她背後輕促著。

  她能抗旨嗎?對自己苦笑了下,只能柔順地過去,將冷冷的手放入他溫熱的掌心,任他拉回內室,隔阻了外面兩人的目力所及,整個人被他牢牢摟抱住。

  「你已習慣與朕唱反調是嗎?」他著惱的語氣微噴著怒意。她是他的人,卻要他一再命令才肯順服,她明不明白「君主」所代表的意思?

  「我只是做我身分所該做的,皇上不能譴責。」她輕淺地笑了下。

  她不是天生好挑釁,亦不是生了一顆比人大的膽,只是生性中的淡泊隨意,讓她不會太重視權勢所代表的利害關係,即使是面對君主,若無所求、無圖什麼,那麼,君王對她而言,也不過是相同于其他尋常男人罷了。目前差別在於,她與他多了一層親密關係。

  但那又如何?與他有過這種關係的女人只怕是數不清了。可以料見的未來,只會更數不清下去。

  她沒有擁此自重的需要,永遠不必有。

  「你是朕的妃妾,亦是臣民。」

  「是。」

  「因此你有著完全順從的義務。」

  「當然。」她點頭。

  「那你為何總做著令朕不悅的事?」

  她笑了,目光炯炯地直視他,無法控制自己湧上的奚落,逞了口舌之快:「皇上,世間種種事件在對錯的評定,並不是界定在君主的喜怒之上。酒池肉林可以取悅商紂王;焚書坑儒可以令秦始皇大悅;諫諍之臣魏征老是惹怒唐太宗,幾度差點人頭落地。歷史上可證,忠臣向來只會令國君惱怒,只有弄臣才會懂得迎逢君王大悅;而昏君屠殺敢直諍之人,明君即使震怒也會親近令他狂怒的忠臣能人。皇上,金壁皇朝訂定的宮規,明定正妃以下的女官,不得伴君側終宵,奴家只是順從而已。莫非皇上認為無視于宮規,才叫順從嗎?那麼皇上可得想一想,他日回朝後,快快更改宮規才行,那樣一來,奴家的『服從』就會符合皇上您的標準了。」

  這樣直言無諱又伶牙利齒的女人,讓她只是個女人真是個損失。

  該震怒的龍天運反而笑了。柳寄悠該慶倖他生性較能容忍女人的放肆,尤其放肆的方式包裝於博學多才的口才中。他不自詡為明君聖主,但向來是講理且惜才的,所以這一番精采的奚落暗諷,他視為她平和性格的反撲;看來也是他逼急了,而且確實他有點蠻橫。

  畢竟這女子從未真心要許身於他。

  將她拉到床榻上:「你知道男人怎麼應付利舌的女人嗎?」他邪笑地問,鼻尖磨蹭於她耳畔。

  她怔愕地盯住他,只能搖頭,無言表示出她的不解;為什麼他不怒反笑?

  「封住她的嘴,直到征服那一日的到來——」

  ***

  他——真是瘋狂!

  看著皇輦隊伍自歧州出發,終至再也看不到,柳寄悠仍不敢相信皇上當真「逃」了!並且挾持著她,只留身手一流的燕奔守護一旁,任其大批禁軍擁著無人搭乘的皇輦直往江陵而去,讓天下所有人以為他一路「規矩」地南巡,沒有任何異狀,而他們當下成了平民。

  這樣置安危於不顧的任性行為,堂堂一國之君怎麼做得出來?而——他身邊的人居然任由他去玩?要知道,國君的安危足以動搖整個天下的和平或動亂,他——怎麼可以讓自己處在無人保護的境地,暗笑自己偷了五日清閒?

  柳寄悠久久無法收回自己不置信的眼光。龍天運身上一襲白衣儒衫,風采翩翩得讓路上行人頻頻注目,每個掩扇而行的姑娘們也頻頻拋來帶情的媚眼,可見少去九五之尊的威銜,這人依然天生是目光的焦點。

  「走了吧!原本打算快馬進江陵遊玩,但歧州風光尚可,不妨先待上兩天,再奔至江陵。你說如何。寄悠?」

  他當然不是真心在徵詢她的意見,只是在告知行程而已,願意開金口告訴她已是天大的施恩了。

  她低下頭:「老爺開心就好。」不然她還能說什麼?

  「燕奔。你說歧洲的『狂嘯山莊』可借咱們住上一宿,不會太打擾到人家吧?」

  燕奔恭敬回應:「不會的,爺。狂嘯山莊莊主葉放歌是江湖上有名的好客正義之士,亦是屬下有性命交情的好友。」

  「不打擾就好。」他點頭。

  柳寄悠猜測著他的用意,一時之間又看向他俊挺的側臉,卻被他逮個正著。

  「暫時充當在下的小娘子不介意吧?」他彬彬有禮地戲問著,同時已將她的小手抓繞在自己臂彎中。

  近日來他總是這樣的,不是惹得她退無可退之時用淩厲的口舌與他衝撞,便是以多情的姿態摟她、看她,只要她無措或動氣,都能令他大樂上好一會。

  他——真是奇怪的人,愈相處愈令她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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