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花龍戲鳳 | 上頁 下頁


  「許人了嗎?」為區區一名奴婢起好奇,實在不合身分,但他仍脫口問著。這女子顯然已超過十八歲,但卻穿著少女服飾,梳女孩髻,而非婦人髻;沒有夫家嗎?

  「沒有。」她抬頭直視他,目光瑩然,並且充滿喜悅的神祕光采;拜此人所賜,她可以理直氣壯地獨身。

  「是嗎?柳大人不為下人婚配嗎?讓汝等坐愁紅顏老?」

  「大人非吾等,又豈知坐待紅顏褪去,伴與四時遞嬗,不是一種喜樂呢?」

  男子顯然不料有人頂撞,怔了一晌,大笑出聲。不以為意地揮開摺扇:

  「好!好!好一個巧婢,如此伶牙利舌,不知是何人所調教?聽說柳大人的公子亦承其父才高八斗之學,欲取今年狀元郎之名,如果柳府的奴婢們皆有此等學識,那吾等絕對相信狀元之第,必落在柳宅無疑。今日洛陽一遊,確是開了眼界。」

  接下來他沒有再與奴婢們調笑。

  夕照漸濃後,男子們收拾好物品,讓她們退回柳家別業,自己也往震西王爺的領地走回去,沿途欣賞夕照美景,談笑離開。

  落霞邊走邊回頭看:

  「小姐,他們三人不像朋友,都是那個好看的男人在談笑自若,另兩名都沒有相同的心情哩。」

  「是呀。」她笑了聲,癡望夕陽的方向,低歎道:「自古以來,即使被欽點入宮,也不是每一名女子都見得到君王的,更別說與他談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也不見得知道那名紅顏的存在。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全天下的美人鵠候垂幸,他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遺漏的美人等著他注目的一瞥?」

  「小姐,妳又在感歎王昭君的命運了嗎?」落霞靈巧地問著。

  「不。」她低著頭。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覺到今天相當幸運,遇到了那三名大人物,得到了千萬佳麗夢寐以求的注目,而且尚不必投身入後宮,殷殷期盼。」

  「小姐,妳又說人家聽不懂的話了!」落霞抱怨著。

  一陣晚風由樹梢間拂來,一主一僕穿梭於樹林間,愉悅地嬉戲而歸,林間抖落的沙沙聲,像在為她們的笑聲伴奏著。

  而滿天星子,悄悄睜開眼睛偷瞧——

  ***

  在中書省任職,又位居侍郎之位,除了中書令之外,就數侍郎職位最大,並且也代表才學上極受朝廷百官肯定,才能在中書省任居要職。因為中書省可是負責擬天子詔令之部門,並且書寫公文信函,以及收編史典之種種文書工作,能在中書省任命,皆是一流學士文人、在文壇上負盛名者;當然,柳時春侍郎大人也不例外。

  向來他行事溫和有度,不趨近小人,也不輕易與人結怨,所以在朝野中享有良好的聲譽,與同僚皆有三分交情;加上從不藉交情去圖升官發財的事,所以頗受敬重,讓人樂於結交,縱使他長年鑽營書堆之城,也不會令他一個朋友也沒有。

  當今尚書省的掌門長官康華頤便是他的至交好友,仕途比柳時春得意許多,屬大器晚成,三十五歲才中進士,還是柳時春解囊相助才致使他不會餓死在大考之前。中進士後,他立即受先帝重用,先後提過一些治國之策,成效頗佳;也治理過幾個州郡,皆廣受好評,所以先帝遺詔中,康華頤亦是三位顧命大臣之一。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於表相,義重於心;這是柳時春處世原則。所以當他必須厚著老臉前來乞求他人時,一顆心便忐忑了許多日,直到今日上門來,他依然坐立難安。

  「柳老弟,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康華頤撫著花白的鬍鬚,代老友開場白,希望能令他輕鬆一些。他達練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來老友正有求於他,並且為此開不了口呢?

  柳時春歎了口氣:

  「我是在異想天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必須為女兒操勞多少心、白去多少頭髮。

  「莫非——」康華頤心中一動:「是為了天子選秀的事?」

  柳時春漲紅老臉,只能愧疚地點頭:

  「我那女兒,已經二十歲了。全長安,沒一戶人家上門提親,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這次輔佐皇上選秀的大臣——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讓小女教皇上欽點入宮?」

  「這並不妥,老弟。除非一入宮立即能受眷寵,否則待在後宮無處可去的悲涼,反而是害了令千金,你又何苦怕她沒有夫家而執意送她入宮呢?」

  柳時春搖頭,起身走近老友,道:

  「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時,曾欽點了十來名官家千金?皇上臨幸了八名,分別封了從容與昭儀,另有四名皇上看不上眼的,後來也封給了戰有役功的將軍為妻為妾;我明白皇上並不會對小女多投注一眼,但——也許可以經由皇上的手代為嫁出小女,那小弟心願已足。倘若心願不能達成——也許皇上會看在老臣薄面上,遣送小女出宮吧!我記得高大人的千金就是被皇上遣出來的。」而且,再加上皇上最親信的康大人美言兩句,這並非不能達成的心願。

  「柳老弟行事向來恭謹,連這事想必也是再三思考出進退之路才來找愚兄的吧?」康華頤微歎:「這事,說起來皇上也有錯。那一句戲言脫口而出,誤了令千金的佳期。」

  「不敢、不敢。是小女太過平庸,比在群芳之中,原本就只會黯然失色,小弟斷然怨不得人的。」

  康華頤扶住他打揖的手,輕道:

  「把令千金的畫像送來吧,我會向皇上提一提。」

  幾句話,改寫了柳二小姐的一生,從此回不了無欲無愛的悠然歲月。

  ***

  柳宅上下,人人都知道柳二小姐是個不會生氣的好小姐;她情緒最不佳時,頂多將自己鎖在書院中對一牆又一牆的書又寫、又看,以各種文體將四書五經抄了個一遍。

  能入宮,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代為欣喜若狂時,那個即將要被送入宮、並且其命運可預期遭「冷藏」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臉冰霜地將自己鎖在書院中,對父兒的殷殷交代不回答半個字。她從不曾這麼無禮的,尤其在人前,所以她的舉動嚇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氣了。」柳獻宏斯文的面孔有一絲著急,立在書齋外頭悄悄與父親訴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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