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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七章

  老實說,就算週三少沒有當面揭穿她偽裝成沈雲端的身分,趁這次被劫持的機會,她便已打算逃離這裡。離開沈家、離開鳳陽,將屬於楊梅的一切都拋開,重新活出另一個人生。

  是的,她不叫沈雲端,卻也不叫楊梅。她出生時的名字,並不是後來別人叫的名字,而楊梅這個名字,卻是十歲以後才給起的,為了切合奴婢的身分,為了活下來。

  所以,對她來說,叫什麼名字,真的無所謂。

  無奈地被迫扮演沈雲端,享受起身為沈家千金的奢華生活,她絲毫不感到心虛,也沒有感到多榮耀。她想過真正取而代之的可能性,並不是被那天大的富貴給迷花了眼,而是、僅僅是,考慮到活命的可能。而現在,更好的選擇擺在眼前,她當然要把握住。

  危機與轉機並存,她總是得在壓迫裡找出喘息的生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後,對於被劫持,她的驚嚇並不大。只要還沒死,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再難,還有比在沈宅難嗎?沈宅十年,她表面風光,卻不能說過得好。為了生存,她成為沈雲端博得好名聲的槍手,慫恿著沈雲端虛榮心愈來愈大,讓她嘗到盛名帶來的甜頭;又讓她知道,並無須真的付出那麼多,卻可以享受最崇高的名聲——只要讓四個大丫鬟都成為她的課業幫手就行了。

  剛開始,她這樣做,並不是想在沈府力爭上游過好生活,而是為了避開一些惡僕的騷擾,他們欺生欺弱,強者吸食弱者的血肉—有的人苛扣她該得的月錢,而有的則是想侵犯她的身體……這些黑暗的事件,在任何群聚的地方都很常見,弱肉強食,沒有本事的,就活該被壓迫,不必去找誰申冤找公道。

  這世上,人只能靠自己,不想死,就得想盡辦法活出一個人樣,就算那些手段見不得人,甚至是……引得一名閨秀性格歪長、好逸貪名而惡勞、滿腦子風花雪月、成日想著彈詞話本裡的愛情故事,幻想以最奇特的方式來過到自己的姻緣——老實說,對於沈雲端長成如此,她沒有絲毫歉疚,即使她確實得負點責任。

  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為著安全度過沒有保障的奴僕生涯。一個丫鬟,死于各種意外太正常不過了,而她的種種作為,足以讓沈家的主子們興起滅了她的決心,所以她一直很小心,並且還拖著其他人一同下水當共犯。

  奴僕的性命在主子的眼中就是螻蟻,她再清楚不過了。

  就說那個已經被處置掉的藏冬丫鬟吧,她的死,不過是知道沈雲端需要一個人來扮演她,乖乖待在沈宅守孝,而藏冬害怕,不肯從命,於是就「病亡」了。知道了主子的瘋狂計畫,卻不肯乖乖配合,哪還有活路?雖然,藏冬看得很清楚,她扮演完沈雲端,待真主子回來後,她也是會被處理掉的,於是不肯從命。

  藏冬沒想到的是服侍了那麼多年的主子,居然這樣心狠,她一家子都是沈家幾輩子的家生子,再如何被厭棄,也不至於丟了性命是吧?

  但她就是丟了命,全家還被遠遠打發。

  這不是沈雲端交代林嬤嬤做下的,但林嬤嬤這樣處理時,沈雲端是沒說話的。

  對再有情分的人都如此涼薄了,所以楊梅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周樞對劫匪而言很重要,有利用價值的人,當然不能死。但她就可死可不死,端看劫匪心情而定。瞭解自己的處境與地位後,楊梅當然會想辦法逃跑,而且還是一個人逃。

  她從來就不是個有惻隱之心的好人,做人也務實,她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或許有五成的機會在逃脫之後,不會被追捕——她知道這些人的時間很緊迫,消耗不起為閒事耽擱。可,要是她帶著生病中的週三少一同跑,那麼就完全沒有機會逃脫成功。

  所以,週三少還是留下來吧。這樣至少對他的病況有幫助,運氣好點,還能等到周家派人來營救他。一個這麼有價值、有身分的人,劫他的人只要不是與周家有血海深仇的,大抵也不敢隨便拿他的性命開玩笑。

  至於,這場劫數過後,週三少能不能活下來,也輪不到她這個小小的角色來擔心。她只要擔心自己的小命即可。

  所以被劫至今,她都表現得安靜而順從,並不窺探,也不驚惶。有食物就吃,閉上眼就睡,在還沒找到機會逃跑的任何一刻,她都得努力地養精蓄銳。

  「你怎麼吃得下?」周樞忍不住問著狀似吃得津津有味的楊梅。

  「當然吃得下。」

  「你雖是個丫鬟,但在沈家也是過得極為舒坦吧?吃穿用度比一般殷實人家的姑娘更好。習慣了正常的吃食,怎麼還吃得下這些東西?」周樞這幾天總算知道世上還有這樣難以下嚥的東西,也是被稱為食物的。

  楊梅抬頭看了他一眼後,又專心對付起手中那粗硬得像是石頭的雜菜窩窩頭,每一口都拌溫水吞下,只要是食物,就沒有吃不了的—有食物可吃,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你是不是在心裡覺得我這樣挑剔的人,餓死活該?」雖然很餓,但周樞真的沒辦法吃下這些東西,太硬了,牙都咬不動。之前還能因為實在太餓了,跟著一片馬肉乾耗了半天,在幾乎噎死自己的情況下,終於塞進肚子裡。懷疑自己吃下的不是馬肉乾,而是馬鞍……

  而今,他真的沒辦法再虐待自己的胃了,就算餓死也不要再勉強自己了。捧著一碗煮得辛辣的姜湯,緩緩啜飲,稍稍抵一下餓。

  「……他們不會讓你餓死。我剛看到他們讓廚房煮粥,你等會應該會有正常點的吃食可以下腹。」這幾天奔波趕路,又要躲避官府的追查,吃的都是冷硬乾糧,韌命如她,會習慣;而嬌貴如他,會拒食。

  「你在安慰我?」揚了揚眉,周樞感到受寵若驚。

  「我說的是事實。」同是落難人,她有什麼好安慰他的?再說,空泛的口惠,是最沒用的東西。

  「外頭沒有人看著,是吧?」周樞突然問她。

  「現在沒有。」剛才不就聽到那幾個人走遠的腳步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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