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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至少,在這對主僕心中,對這個不知名的男子的印象,是極好極好的。

  周家車隊趕在傍晚前進城安置了,不過,才剛梳洗完畢,用完了晚膳,那名叫賀君生的男子就得立即走人。

  「下輩子可一定得投個好胎,老這樣奔波下去,一張翩翩公子臉都被風霜刮成了老樹皮,每次回家,都發現我愈來愈像老爺子的弟弟而不是他兒子了。」賀君生感歎地摸摸臉。

  周樞正送著賀君生往馬廄走,在只有兩人的時候,低聲說話不會被旁人聽走,賀君生才好奇地再問了一次:「寬敏,你真的確定?」

  「你不相信我的眼力?」

  「我不相信的是那種寫意的畫法。」賀君生對老天翻了個白眼。「每回我回家,我娘逼著我看的待嫁貴女畫像,每一張臉都長得一樣。那得有多麼高深的分辨力才能看出不同?明明都畫得一樣!而你卻要我相信你從那種畫像裡看出來的『面善』,然後現在居然『確認』了!」

  「當然,或許八成的肯定,以及兩成的猜測。」周樞笑著咳了聲。

  「你敢說八成的肯定,那就差不多是很確定的事了。那個貴女,真的就是……」雖然明知附近沒人偷聽,但賀君生對於關鍵詞仍然很隱晦。

  周樞點頭。

  賀君生屈起手指搓著下巴,想了想,笑了。

  「如果你是正確的,那麼,鳳陽城那個,又是哪個?」

  「我會知道的。」周樞輕道。

  「原本一件很乏味的事,看來終於變得有點意思了。」

  「所以,讓你護美去邊城,不算苦差了吧?」

  「護美?」賀君生嗤笑。「聽起來多麼香豔。」逕自走進馬廄裡,牽出一匹精神抖擻的馬,自己套上馬鞍,待打理好之後,才回頭看著一旁的周樞,問:「依據你的猜測,那個貴女,在玩什麼把戲?」

  「很難說。」

  「猜猜唄。」

  「如果她聰明,就是在避禍;如果她愚蠢,就是在……」很斯文的男子在腦中搜尋一個比較溫和的說詞。然後,道:「追尋自己的人生。」

  賀君生聞詈口哈哈大笑,好一會才能說話:「如果是後者,那真是有意思極了,也不枉咱們忙活這麼久,連你的婚姻都犧牲了。看來,你不必『從容就義了』,也算可喜可賀吧。」

  周樞沒有理會賀君生的胡言亂語。

  「不過,搞不好換成李迎風犧牲……得失上而言,還真難說。」賀君生一副很為遠方的某人憂心的樣子。

  「你留點口德吧,別把那位貴女氣出個好歹。無論如何,總也是功臣之後。」

  「是啊,就因為都是功臣之後,咱才會這樣奔忙,累個臭死也不敢假於他人之手。換作別人,還不知要怎樣作踐呢。」賀君生聲音愈來愈輕,眼中的嘲諷之色怎麼也掩不去。

  「好了,該走了。再耽擱下去,就算有手令,城守也不願開門讓你出去了。」

  「那是不可能的。」賀君生挑眉一笑,俐落翻身上馬。「好啦,我朝邊城去了,本想陪你去鳳陽的,看來是不成了。咱就隨時聯絡吧。」

  「保重。」周樞點頭,告別。

  目送賀君生離去之後,直到見不到人影了,才緩緩回身走。腦中思索著今天意外的偶遇,以及,細細回想這幾個月來,從鳳陽城捎來周家的種種消息。想到了「已毀容」的沈家千金,終於覺得心中的某些疑點得到了解釋。

  只是,不曾想,竟會是為了這樣的,小事。

  這沈家千金,到底是不分輕重的任性,還是以任性作包裝的圖存?

  如今這樣的態勢,他還有必要留在鳳陽兩年,直到沈家千金二十五個月的孝期期滿才一同回京嗎?

  已經沒有去鳳陽的必要了,但他卻不能回京。至少這兩年不行……

  邊走邊思考,最後的結論還是得在鳳陽待著,而且,最好不要作假,眼下的時機不宜有絲毫行差踏錯,那就只好,把這兩年,當成是在放假吧。

  若真能靜心下來做學問,也是挺好的……

  當然,此刻的周樞怎麼也不會意料到,原本認定那個無足輕重、不需要費心的女子,會給他的人生帶來那麼多的變數與……麻煩。

  「聽李總管說,周家三公子約莫再過七天就抵達鳳城來了。他們半年前置辦的宅子也都整修得差不多了,正敞開著把木漆味給散了,然後薰香呢。」知夏推門進東偏間,並不若其他服侍的小丫鬟那般,對著陰陽怪氣的大小姐小心翼翼,反而很隨興,門板敲了兩聲,就進來了。對於身後守門的丫鬟媳婦子的抽氣聲,聽在耳裡,卻是帶著抹自得的笑。

  她是四大丫鬟裡碩果僅存的一個,如今是「沈大小姐」唯一的心腹,其他三位,早在那場意外事故裡,因為「驚嚇過度生病」被打發出去了,如今下落難尋,也不知道飄零到哪處去了。至於那些在流雲苑用慣了的二等、三等丫鬟,更是早就被打發得遠遠了。如今還在「大小姐」身邊服侍的,除了一些原來就靠近不了主子的粗使丫頭,就是新添過來的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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