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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心情從那之後一直在憂鬱邊緣擺盪。心理影響身體,讓曉晨患了小感冒後便沒有痊癒,任由兄長替她辦了休學,拎到美國與他同住。

  沒人可以告別,是怎生的辛酸?

  唐勁一旦控制不住脾氣是嚇人的。因此短期間之內他是不會理她的了。原本她不明白他的氣怒為何會那麼深重,後來從兄長口中才知道與其說他氣她粗心大意,不如說他氣自己保護不力——不僅沒做到外公的委託,甚至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誰開導他都沒用。而他唯一允許自己遷怒的方法就是拚命工作,不讓自己休息。那個自虐的男人不想讓她看到他無法自制的一面,所以連一聲告別也不肯。

  手上的疤經過美容手術後已見不到曾受過灼傷的痕跡。只是——唉。

  學會了嘆氣,無非是遺憾於之後帶來的困擾。願意與兄長來美國,最重要的是為了夜茴。

  從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會對夜茴造成這麼大的影響。自小,夜茴總是因為她而存在。學武術,為曉晨;提早入學,為曉晨;以庶出身分而能享受千金小姐待遇,因為曉晨需要一個玩伴。

  久而久之,也許夜茴怨懟這種為別人而活的身分,卻也將之看成生命的意義和責任。一旦剝離了這種情況,怕也會無所適從吧?

  以前她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會決定高中畢業後出國,讓夜茴活回她自己。只是經過了這一次的意外,她才發現這個庶出的妹妹根本已是到了以她安危為已任的地步,以保鏢自居了。

  難怪她會這麼討厭唐勁,因為唐勁奪走了她的工作。

  受傷那日,夜茴竟一時想不開的拿了剪刀在自己上臂剪出了十字形的傷口——

  曉晨承認這輩子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這舉動與日本人動不動要切腹的愚行有何不同?直到夜茴的傷口折線,她立刻叫王秀佳打包行李,母女倆到日本去長住一陣子,直到夜茴拿到了碩士學位才許回國。

  不善待自己的人就休怪別人迫害。總算讓曉晨有了仗勢欺人的機會。

  她與夜茴——總算劃下連體嬰的休止符了。

  「哈——啾!」

  打噴嚏,沒人立即送來紙巾;渴了,沒人送來最合她口味的茶飲——少了一個理所當然存在的人,才知道以前自己生活得多無能。

  來美國已經四個月了。十月的秋風已經悄悄約吹起,催紅了樹梢第一片綠葉。要不是收到遠從日本寄來的純手工背包,她差點忘了離開台灣已經那麼久了。因為感冒一直沒好,清醒時總是想著唐勁,或是被兄長四處帶著玩。所謂的故鄉,說穿了也不過是有親人待著的地方,所以並不特別想念陽明山的大宅,倒是想著與唐勁去過的地方。

  每每吃飯時,他總說她難養。呵——

  思念很深很濃,卻沒有飛回台灣的慾望。

  「又在發呆了。」莫靖遠端了桂圓茶進來,伸手揉著懨懨然的小妹。

  「哥哥,也許你該讓我像表姊她們一樣的,獨自在異鄉求學,然後打工賺零用錢。有工作的人就不會生病。我猜林黛玉就是悶出病的。」

  「才不。妳只是心情不好,也沒有振作起來。至於工作,那是更不必說了。妳又不是莫家人,也不進企業工作,何必自找苦吃?」

  「發生了一些事,才覺得自己好笨好沒用。」她靠入兄長溫暖的懷中。

  「別擔心,唐勁不會氣太久的。他現在需要的是讓自己更強,並且也一直朝那方向努力。」

  「不是。」她搖頭。「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他。我想的是我自己。為什麼大家要對我這麼好?而我卻什麼也不必付出?發現自己貧乏而空洞真是令人頹喪。」

  莫靖遠笑罵:

  「傻瓜。」

  「為什麼夜茴不恨我?明明是姊妹,卻生來不平等。為什麼唐勁會愛上我?我可是很花錢的米蟲。為什麼司機、佣人都一心向著我?我們給的也不過是小惠以及薪水。」

  「對佣人來說,我們是最大方、最沒有架子的主人,並且擅長扮演及時雨的角色。要買到下屬的忠誠,其實非常簡單。再加上我們對『人』有著基本的尊重,絕對不會對人大小聲,折辱別人的尊嚴。這是很基本的禮貌,偏偏許多人有錢了,反而變得極失禮。相形之下,我們是很好的主人,不是嗎?」莫靖遠知道小妹正在鑽牛角尖,不然不會問出這種問題的。

  單曉晨點頭。這些她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在這些合理的人性表現以外,還有更多不可預測的人性偏差,讓她升起了疑惑。伸手輕撫左上臂,那上頭已見不著疤痕,疼痛也遭到遺忘,但驚悸仍在。

  莫靖遠看到了她下意識的動作,道:

  「做事情不宜太過。關心也是。母親一向不吝給人關懷幫助,但她為古泰軍做太多了,也等量傷害到紀秀雙。世間最不能做的,就是插手別人的感情。她可以不要古泰軍,卻不該因為憐惜紀秀雙的癡心與古泰軍的形單影隻而加以撮合。為什麼當媒人會衰三代?因為夫妻相好則把媒人丟過牆;夫妻吵鬧時,千怪萬怪第一人就是媒人。」

  曉晨抬頭看兄長。

  「我認為媽媽沒有真正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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