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何妨錯到底 | 上頁 下頁


  習慣性忽略的事物往往是大麻煩的醞釀處。而單夜茴,正是他感覺到忽視不得的人物。

  單曉晨雖年輕稚嫩,但目前看來還算能自保;倒是單夜茴需要他稍微費上一點心了。

  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丫頭,再怎麼心機深沉也造成不了什麼傷害,沒理由讓自己警戒成這樣,放著成桌的公事不動手,思緒全不由自主的轉在以名小女生身上,簡直不合常理。除非她真的很危險。

  她——到底有多危險?

  「嗨,唐勁,最近半年的損益表、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股東權益變動表。」莫詩伶不懷好意的將一疊半山高的文件放在已然沒有空位再置物品的桌面上。「下個月的股東會報,看你的了。」往常這些財務報表都是由她來做,然後沒日沒夜的與自己手下的小組成員研究分析財務報表所展示的訊息以及擬定未來營運方針。要人命不打緊,得不到讚賞的掌聲才教人氣餒。現下,這項苦差總算移到別人頭上了吧。

  唐勁視滿桌公事而不見,直立起身望向莫詩伶。

  「妳對單曉晨有什麼看法?」

  「像個精緻易碎的搪瓷娃娃。我們年紀實在差太多了,所以了解也不是很深。只一直知道她長得很好。」莫詩伶每年在爺爺的壽宴上才得見上小表妹一次,每次都覺得她很可愛,除此之外,她忙著公事,搭飛機來來去去的,根本沒時間去當閒千金成天與人泡茶聊天。何況當她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時,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與未婚夫去渡假。若要問她曉晨的事,還不如問她今年國際金融走勢比較能得到回應。

  「那,妳對單夜茴也沒什麼印象了?」唐勁又問。

  「她?是曉晨的影子,沒什麼值得說的。算起來她並不是我家的親戚。要不是靖遠他們兄妹倆肯與她玩在一塊,基本上我們莫家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她為什麼肯以影子自居?」

  「不然她在單家就生存不下去了。喏,單晶晶近日來不是急欲取而代之?」

  她的助理在外邊敲門,她才忽然想到有事。

  「吸呀,我得走了,中午與泰和的經理有約。再見,反正單夜茴不值得擔心啦。」

  不值得擔心?

  唐勁緩緩走到窗邊,往上瞧著城市的藍天。在大樓與大樓的夾殺下,想要看到廣闊的天空,何其不易?塵世的穢氣直上天聽,污去了天空藍的權利。

  若想呼吸,必得更上高樓,才不會覺得大樓的林立彷如四面八方壓迫而來的怪手,企圖擰住自己呼吸的權利。

  如果他是單夜茴,他會想得到什麼?

  沉吟再沉吟,仍沒有定論。眉峰卻不由得蹙起了紋跡。

  ***

  女校後方,近垃圾場的一隅,向來少有人煙,畢竟一票嬌貴的千金們沒人能忍受垃圾的酸腐味。因此,垃圾場後方的草地,便成了不會有人跡的寧靜之地。

  臭味?並不那麼重,大概是順風虛的關係。單曉晨在一連串噴嚏中被請出教室。本來該乖乖向保健室報到的,但實在沒有睡意,便走來這個祕密天地了。

  今天夜茴揹了個楓葉造型背包,她看了喜歡,拎著晃來晃去,倒是沒料到會派上用場——就在她跳上圍牆後「嘶」地一聲,左手袖子裂出了十來公分的開口笑。

  喜歡坐在這個位置,因為一棵榕樹伸出它粗大的枝幹橫在圍牆上伸展,正好成了靠背依恃。上頭枝葉茂密可遮陽,當風拂過,正好成了午憩的地點。

  掏出了針線,從七彩線團中找出了與外套相同的深藍色。她的針黹工夫雖然沒有夜茴的出色,但至少上得了一些檯面。當然以「千金小姐」的身分來說,會拿針線好像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常常惹來旁人的大驚小怪。所以她不輕易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她會的與她不會的。

  在她來說,沒什麼可不可以,必不必要;生活乎淡不如何,精采也不怎樣,總是過日子而已。因此她特別討厭瑣碎的事。許多事在別人眼中看來也就太過漫不經心。

  將破洞補好,正要攤開檢視時,不意瞧見校園外牆不知何時站立了一名男子。烈陽映在他墨黑的鏡片上,反射出她詫然的面孔。他站得不遠,大概距她只有五、六步。

  她怎麼沒發現他的存在呢?如同上次一樣——上次?啊!是了,上星期與夜茴步行回家那一次,也看過他。這個人為何能做到讓人渾然不覺他的出現?也居然做到了即使突兀出現也像存在得理所當然。

  多稀奇的一個人。

  他走過來,在她晃動的腿邊停住。

  她背靠著榕樹,右腿曲立在牆頭上,左腿在外牆打著輕快的拍子。他與她的視線銜接在四十五度的角度。

  「我是唐勁。」他開口。

  「那我是誰?」她縮回左腿,雙手圈住膝蓋。

  「妳是單家二小姐,單夜茴。」

  她是夜茴?多麼新奇!在太多人這麼以為之後,也許她該改姓名以滿足眾人的期盼。

  「有何指教怩?唐先生。」

  「在單晶晶急欲取代妳成為『影子』的現在,妳認為妳的處境安全到可以隨意閒晃,不怕意外發生嗎?」

  「我以為她的目標是大小姐。」單曉晨心口一緊,發現自己居然沒想到夜茴可能曾遇到的麻煩。若不是眼前這位陌生人的提醒,她是全然不會有防範的。

  「是,她的目標是曉晨小姐,因此妳的存在便礙眼了起來,不是嗎?」

  「你稱她為『小姐』?為什麼?我沒見過你,你不是單家的人。」會稱她為小姐的不只單家,還有莫家。比起單家的一目了然,莫家的枝節繁茂,就難以記憶了。他自稱是唐勁——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單家?」語氣像是由鼻腔哼出。「我服務於莫氏,不是你們單家支使得起的。」

  好傲的口氣!像是表哥表姊們談單家的方式。果然不愧為莫氏的員工,想必是舅舅們用心栽培的精英之一吧?

  單家讓莫家瞧不起的,並非家世的淵源或暴發戶的行止,而在於單豊琉的花心下流,高攀了莫家嬌花,卻從來不是守貞的丈夫。莫若怡的病故,也成了單家的罪狀之一;要不是還有兩名子女牽連了單、莫兩家的關係,今日還頁不知會走向什麼局面。

  「呀,你大概就是曾與哥哥共事過的那位唐勁吧?」終於想了起來,她彈著手指問著。

  「是。靖遠提起過我?」不得不評估靖遠兄妹對這位庶出妹妹的情誼是否比他預期的濃重。

  「他喜歡聊一些奇人軼事。」她微笑,張揚著彎月眉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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