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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富蕷想了一下,點頭順帶警告:

  「好,妳先去。切記。不要理大老闆的任何逗弄。我看那傢伙在發情期,就算是喇叭花也會當成玫瑰看。可恥的是東沾西沾,只要是女人就好,極沒品的。」

  半個多月來,富蕷天天耳提面命的就是這幾句,而話語中的警告性會隨每次兩人鬥法的勝敗來決定火藥摻雜的多寡。照富薔偷偷地算,勝負的回合五五波,呈打平狀態。

  「我都沒有理他嘛!」可是大老闆偏偏愛來「理」她,害她想趁上班空檔編手套去寄賣也不敢做得太明顯。

  「那就好。快去,免得遲到了。」

  「是。我先走了。」

  面對阿姊與面對那匹狼都不是好過的經驗。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兩個人強勢的惡形惡狀根本如出一轍,但富薔可沒膽說,上班去也!為了三千元白花花的鈔票。啊!多麼美好的遠景啊!

  花了十分鐘打理完所有門面,富蕷分秒也沒浪費地抓起皮包往外快步走去,隨手抓了幾片昨天在餐廳打包回來的蝦餅充當早餐,一路吃了下去。

  她一向是計時精準的人。每天的早餐都是來自前夜的剩羹殘餚,在公車上吃完,正好抵達公司泡一杯香濃可口的可可提振一整天的好精神,不花牛毛錢地解決早餐,多麼幸福的每一日早晨。

  算得精準,當然就不會議自己列入遲到的黑名單之中。八點五十五分,由公車上走下來,斜對面正是公司所在地。她拿面紙小心拭去臉上可能會殘留的蝦餅屑,走在她四年多來一貫經過的道路。即使是閉著眼睛走,都能直接且無誤地走上九樓,根本不會有什麼意外產生,所以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路況,逕自在粉粧玉琢的俏臉上整整弄弄。也之所以,當她走過「道路施工」的牌子時,仍沒有任何危機意識,直到一坨沙石和著水泥潑上她昂貴的窄裙,當場將她粉白的套裝染上黑污色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尖呼了出來——

  她的亞曼尼、她的錢——她的心肝、她的肉——她的一雙兩百元的絲襪,而且今天才穿第一次——她的一雙兩千四百元的皮鞋——

  哦,日頭為什麼突然變得好毒辣?她的頭為什麼突然覺得好暈?為什麼呼吸不到氧氣?

  操著台語的道路工人首先叫了出來:

  「歹勢啦,把妳弄到了。趕快回去換件衣服,不然很難看。」黑面菜老兄露著黃垢牙直笑著。

  這——這人——講的是什麼話呀?她的亞曼尼,好幾萬的華服,畢生唯一本的衣服——居然才穿四年就報銷了?天理呢?天理在哪裡?雷公呢?雷公死到哪裡去了?

  在她出氣多、人氣少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收拾回心神去運用她的伶牙俐齒,所以富蕷白著一張臉,始終呆視自己的裙子以及其它災情慘重的地方。

  「妳還好嗎?」又一個男音趨近,字正腔圓的國語溜出略具同情心的問候。

  「不,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她終於有一點點回神:「是誰?是誰弄髒我的衣服?給我出來!」

  三七步的架勢一跨、兇光一瞪,開始在七、八個工人的臉上掃瞄,非要揪出兇手負責她一切損失不可!

  「對不起,確實是我們不對,但其實妳也有錯,妳不該走入我們的施工範圍。」溫潤的男音又說著。

  「胡說,我哪有——」

  聲音猛然一頓,因為看到自己確實走入了警戒線的裡面,而且更是看到了眼前的男子好生面熟——

  鈔票!那個讓她記憶很久的鈔票男——

  「阿康!」

  「妳——我們認得嗎?」康恕餘推高了黃色安全帽,仔細地打量了下這個前一刻還氣沖斗牛的小姐,怎麼此刻卻突然變得像半路認親戚的無聊女子?

  「那個那個——我——我叫富蕷。你的全名呢?」不由分說拉了人家右手猛握,不待人家開口便已瞄到他胸口名牌正端正寫著「康恕餘」三個大字。

  「呀!康先生,久仰久仰,我個人對你有很特別的感覺,要不要留下電話?改天你請我喝紅茶!」

  康恕餘輕輕抽回手,兩條濃眉糾成一氣。這位小姐如果不是神智不清,就是跟那些找丈夫——並且以他為好丈夫人選的花癡女沒兩樣,這兩種,很恰巧地都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雖然眼前這一位小姐長得比其他人美,看來也受過頗高的教育、任職有名的公司,但這年頭女人少沾為妙。不是滿街喊著要性高潮,就是被言情小說教到頭腦秀逗,不論是哪一種,都是男人的災難。他向來閃得很遠。

  「對不起,我恐怕沒空與妳喝茶,呃——妳的衣服——我願意付妳乾洗費用,畢竟是我們不小心——」

  「哎呀,別管這些有的沒有的了。來,留下你的電話地址,改天一起去玩。」集她這輩子所能散發的熱忱,她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的行為叫做「倒追」;反正她就是想認識這位看起來很落魄的工人就是了。

  鈔票能令她血脈僨張;這個男人也是。

  見到鈔票會令她高唱世界真美好;但鈔票不是天天可見,而這男人正好代用。多麼賞心悅目呵!非認識這位奇葩不可。

  眼前現下哪管她報銷的衣鞋什麼的,先抓住這個看來快開溜的男人才是正事。鈔票!鈔票!YA!

  康恕餘有些無奈地對身邊那幾個看好戲兼擠眉弄眼的夥伴皺眉頭,可惜眼光不能殺人,他只能無措又小心地與漂亮小姐格開些許禮貌距離:

  「小姐,就我所知,一般公司的上班時間很少有人會訂在九點以後,妳不認為妳大概遲到了嗎?」

  嘩!遲到!?

  這兩個雷霆萬鈞的字眼砸入發癡的大腦中,霎時砸出了三張千元大鈔長翅膀往天空飛去。老天!遲到了!

  九點十分的手錶反射出刺目的大陽光,她腳下因虛軟而踉蹌。

  幸好怕女禍的男人不代表他不善良,更不代表他會沒風度到連援手也不伸,見佳人身形搖晃,他已快手抓住她肩膀。她血色盡失的模樣令人擔心。

  「阿康,她會不會脫水?還是中暑了?」黑面菜老兄丟來一瓶青草茶。

  康恕餘忙不迭貼向她額頭:

  「想不想喝水?有沒有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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