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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令她生氣了嗎?我可曾有不得體的辭令讓她生氣?煦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連麗秋見葉盼融步出院落大門,即刻擔憂地看著未婚夫。

  白煦微笑:「她一向是不理人的,你別多心了。」心下暗自揣測她的來意。其實他心中已有些明瞭,因為連麗秋並非江湖中人,學不來那種心機深沉的本事。明白一點說,她心思之淺,由其試探的語言中便可窺知。「今日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連麗秋連忙定了下心,不斷囑咐自己要好生表現,不可說錯字眼,又要適度可以引起白煦同情。他是那麼好的人,一定會同情她,並且也會娶她的。

  「煦哥哥,麗秋真的非常感謝您的相助,甚至為了我,有家歸不得,使得公婆成日咒你。有許多次,我都不禁要吐出真相,讓所有人知道您沒有錯,錯的是我。」說到此,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白煦遞出一方雪白布巾,搖頭道:「不,當年倘若你沒有要求,其實在下早已想出外看一下天地的偉闊,並無半絲勉強。」

  「真的?」她含淚抬頭,突然往他懷中沖去:「哦!這些年,我自責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煦連忙扶住她,沒讓她侵佔到向來只有葉盼融依偎著的胸膛。男女授受不親,何以連小姐無視禮教至此?他並不介意給所有需要溫暖的人提供他所有,但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排斥別人投懷到這種地步。她的動作仍嫌過分大膽了些,但他並不好說些什麼,扶她坐在石椅上,與他隔著石桌相望,他才輕聲問著:「千萬別再說自責的話了。白某比較好奇的是——你因何仍在這兒?十年前與你有白首盟的高公子呢?」

  「他——沒有回來接我——」她哀怨地又低下頭泣不成聲。「聽說他上京應考,沒有及第,便留在京城做生意,與一名貨商的女兒成親了——」

  白煦半揚著眉,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說了。

  十年前當媒灼之言的親事已大局底定之後,兩方的小兒女才被通知已訂親的事,並且約定十八歲之後完婚。

  白煦並不喜愛這種強勢手段,但向來他都是不躁進,也不惹父母擔心的;何況還有一年的時期得以讓他來說服父母,不見得是不要的,只是不要那麼早。當他聽說對方的父親已亡,無力再為女兒主事之後,他也不再推諉些什麼;何況這段婚姻有利於生意,也算是為父親的朋友盡了點力。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便是在訂婚一個月之後,連家千金急匆匆地派人捎信來約他見面。他如約前往,不過因為大戶人家禮教之嚴不可踰越,他們隔著一竹簾會晤,彼此只瞧了三分相貌,並無深刻印象。

  那時的連小姐也相同地聲淚俱下,求他成全。

  無它,也不過就是千金小姐愛上了帳房之子,愛個死去活來,卻不見容於兄嫂,老母亦不支持;想私奔又無本事,更怕受世人唾棄,於是她只得來求他了。

  訂婚的女子原則上就是男方的人了,精打細算的連家兄長趕忙要把小妹送去白家;基本的嫁妝之外,連丫頭也沒附半個,這對連麗秋來說是個大機會。如果薄幸的是男方,寫休書的是男方,那麼她另擇他夫,也會被世人所同情允許了。

  因此她來求白煦,求他成全,求他造一個薄幸名來成全她的金石鴛盟。她與愛人必定永生永世感念不休,只待她的愛人求取功名回來,到時白煦只消休書一紙,兩人便自由了,簡直是互惠的安排。

  當初會同意,當然是感動於她勇於爭取自己的愛情,也正好自己想出門尋幽攬勝,不願做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閑貴少。雖她自私了些,倒也無妨,畢竟名節是女人的性命。男人薄幸會被原諒,女人可不行,怕不被打去半條命再遊街示眾。

  所以他同意了,先修一封書信留給父母,告知自己對婚事的反對;再則不回家門,只在逢年過節寄家書問候,只待連麗秋傳書告知良人已歸,便可了結這件事。

  不料——那人沒有高中,亦沒有歸鄉里,連麗秋便在白宅蹉跎至今,也十年了。

  而這十年的虛度,連麗秋恐怕要把這筆帳掛在他身上作數,不然,她不會再作哭訴姿態,也對葉盼融擺出長輩像貌。

  白煦溫和卻又透晰人心的眸光看向連麗秋,只能低歎:「我很遺憾是這種結果。」不傷人一向是他的處世原則,即使對方心有所圖,仍不好冷言以對。

  「他倒好!但——但我怎麼辦呢?」恨恨地回想以往戀人,罵了一句,卻又悲悲切切起自己的孑然。

  白煦的不言不語,惹得連麗秋更加進逼:「煦哥哥,您要為我作主呀!我——我在白家十年了,如今也難再尋好人家,我——」

  「二哥!麗秋!」興奮的聲音由拱門那邊傳來。

  驚嚇得連麗秋幾乎沒跳個半天高,她霍地轉身,看著白焄一張臉充滿稚氣、期待地往他們跑來。

  他以為連麗秋正在陳述他們的戀情,乞求二哥諒解。

  「呀!焄兒,何事這般喜悅?」白煦心中松了一口氣,迎身向小他七歲的弟弟輕擁了下。

  「二哥,你們不是——」白焄正待詳問。

  「我們只是在聊十年來的生活,沒別的!」連麗秋惶然將白焄推到數尺以外,低叫:「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機,你為什麼來?」

  她的氣急敗壞令白焄嚇了好一晌,連忙要解釋:「我剛才遇見——」

  但連麗秋並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時間,拖著他走的同時,擠出笑容對白煦道:「我們先走了,二公子。」

  狠狠而退,張惶得令人無法不起疑。但白煦只是靜靜看著,不說也不想,面孔微微一側,看到花園一邊對著他淡然而笑的豔姝。

  趙紫姬輕輕摘起一朵杜鵑,湊在鼻端品味,許久才睬向他,微一福身:「你欠了我一次。」

  柳腰款擺,風姿綽約地轉身由小偏門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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