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行行出狀元 | 上頁 下頁
四五


  「再有趣,又如何?我卻是想像不到,為什麼你會這樣上心。」身分上的天差地遠,讓他們這樣的權貴子弟從來不會考慮與身分差太多的人往來,或許偶爾交談或玩鬧幾次,但不會上心。就像小歸村讓他們印象深刻,卻不會想再去一次;在小歸村認識的玩伴,轉頭也就該忘了才是。

  賀元本身也不是個多長情的人,他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各色各樣的人都接觸過;但再出色的人,分別之後也就放下了。偏偏這個白雲成了例外,十年來書信不絕,十年後進京來又得到他無微不至的照拂,賀明覺得這實在毫無道理。

  賀元沉吟了會,輕道:「你不懂。」

  「你就儘管用這樣的字眼來搪塞我吧!要是我懂,哪還用問你,自然是不懂才問啊!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你有什麼理由對白雲好——喝!」突然,腦中閃過一個驚悚的臆測,讓賀明頓時失聲,猛地扯住賀元的衣袖,瞪著賀元,張口說不出話。

  「你這是什麼表情?」賀元揚起一道眉,看著賀明的傻樣,懷疑這小子在胡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

  「阿元你——」艱難地發出聲音,住口,左看右看,小心湊到賀元耳邊低語:「你,是不是看上白雲了?你是不是……想跟他結、結契,當契兄弟?」

  在皇家蹴鞠場的宴集樓裡吃完了御賜的午膳,待皇帝迎著太上皇回宮休息之後,所有球員也都散去。

  賀元打發走了賀明趙玥等人,讓春生備馬車,送白雲回城北。賀元在車中對她說明今日比賽的成果不錯,然後告訴她,她今兒個運氣極好,居然見著了遠從極北之地回京述職的昭勇侯。賀元知道白雲對昭勇侯非常感興趣,卻還不知原因;所以他也同她分享了春明打探來的消息,讓她心中更有計量。正經事談完之後,賀元順帶說了賀明對他倆關係的離譜臆測,實在令他哭笑不得,卻沒料到居然引起白雲旺盛的求知欲——

  「什麼叫契兄弟?」單以世情來說,白雲是非常純潔的。她飽讀聖賢書,卻對俗世紅塵裡一些許多人都知道、但同時也秘而不宣的世情一無所知。

  「一個男人與另一個男人,行止親密如同夫妻,就叫契兄弟。」賀元語調平平地對白雲解說道。

  「咦!這樣也成?那兩個女人在一起,又叫什麼?」

  「叫契相知。」聲音仍然乾巴巴地。

  「真有意思。我都不知道兩個男的、兩個女的,是可以在一起過日子的呢。」白雲難得好奇心旺盛,又問道:「這種事,本朝多嗎?」

  「不清楚。就算有人結了契兄弟,也是秘而不宣,外人難以知曉。」其實賀元清楚得很,但這種事,他不想說出來污染白雲的耳朵。若是招惹出她的好奇心,跑去找個「契相知」,那還得了!

  不過這會兒,書讀得很多、記憶力好得嚇人的白雲早就在腦子裡翻找曾經讀過的一些雜書裡的,讓她存疑的些許隻字片語。

  「賀元,《孔子家語》裡,魯國公子公為與他的嬖童汪錡同車殺敵,一同戰死,一同出殯,他們之間,就是『契兄弟』,而不是陳夫人說的只是主人與忠心貼身小廝的關係對吧?」

  「……我不記得我曾給你寄《孔子家語》。這是一本疑偽書,科舉不會從這裡出題,為了怕你讀了被誤導,而後錯誤引用,就沒給你寄,可你怎麼就讀了?」

  「那是李夫人給我看的。再說,這典故也不止出自《孔子家語》,《左傳》也提起過啊。」擺擺手,又接著道:「還有《陳史》裡的韓子高,若是陳文帝活得久一些,他或許就真的成了史上第一位男皇后了,是吧?陳夫人當時還跟我說,那是陳文帝開玩笑的,證明他們君臣相得,韓子高這樣厲害的將領,純粹敬君愛君,絕對沒有私情。但我可不覺得沒有私情,陳文帝陵墓前築的那兩隻麒麟全是公的啊,一般君主墓都是一公一母,偏他的就全是公的,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證據嘛。」

  「白雲……」

  「還有鄂君與越人——」

  「夠了。」揉揉額角。

  發現賀元一下子變得好憔悴的樣子,白雲忙問道:「你還好吧?」

  他好得很,不好的是她!

  「請記住,你是一個考生,來京城是為了應考,而不是為了搶賀明『百曉生』名頭的。」

  「什麼『百曉生』?」這名詞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就是所有東家長、西家短,三姑六婆該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一點也不客氣地詆毀之,省得又勾起白雲的好奇心。

  「我不想當百曉生,就只是好奇一下契兄弟這事兒,問完了也就拋腦後啦。你知道的,所以無須這樣憂心忡忡。」她安慰他。

  「不,我不知道。」賀元輕歎。「如果我真的知道你、瞭解你,大概就不會這樣為你擔心了吧。」

  「……我知道你總是擔心我被砍頭。」她小聲道。

  「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不擔心,還能有閒心去好奇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會努力讓自己活下來,但若是盡力了,仍還是被砍頭的結果,無奈之下,只能……」當然要逃亡啊,誰會乖乖等死啊!可眼前這人是權貴,皇帝是他親戚,白雲再傻,也不會直說,只好含糊帶過,做出一副認命的樣子。

  「只能如何?認命嗎?」

  她低頭不語。暗自撇嘴,誰要認命啊!

  「可我不認。我不接受除了你活著之外的任何結果。」賀元聲音淡淡的,但每個字都重若千斤。「我認識你十年,也不打算只認識你十年。就算你已經洗好頸子等著挨砍,也要問我同不同意。」

  白雲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看著站在眼前的他,發現兩人好像坐得太近了……近到她懷疑自己跳得過快的心跳聲,都能被他聽見……她這是……怎麼啦?

  「你,想我活著……」聲音有些飄渺難辨。

  「對,你得活著。」語意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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