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行行出狀元 | 上頁 下頁
一〇


  而對於外頭那些不好的傳言,也從來不見慎嚴庵的人出來澄清,一切聽之任之,只要村民不上門打擾,彼此相安無事。

  每個人都盡可能地離山上那座慎嚴庵遠遠的,所以小雲不明白為什麼娘親才去上工十天,就要求她也一同去。

  「為什麼要我跟著去慎嚴庵?她們會多給你錢嗎?」小雲與娘親吃了一頓難得的飽飯,嘴裡還回味著炸糕甜美的滋味,將嘴裡殘餘的甜味和著口水給吞進肚子裡,不時咂咂嘴,一點也不肯浪費。

  小雲的娘正坐在角落的灶臺邊,就著灶裡些微火光低頭縫補衣服,聽到女兒的問話,回道:「不是錢的問題。那兒的尼師都懂文識字的,我跟幾個師父說好了,讓你去幫她們抄佛經,求了好幾天,才勉強應下呢。」

  「我才不給人做白工。」小雲說道:「我留在家裡還能挑水劈柴,到山裡找些野菜,去慎嚴庵能得到什麼?」她一向很實際。

  「一頓管飽的齋飯。」

  白家娘子淡淡的一句話,立馬打消了小雲的抗拒。她眼睛一亮,很得寸進尺地問:「就一頓嗎?要是抄得晚了,給不給留晚飯?」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白家娘子說到這兒,歎氣道:「總不能老叫你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字,你得知道怎樣拿筆,那握筆姿勢可是很講究的呢。或許等你得了師父們的青睞,她們會願意將那些寫禿了的筆給你。到時你在家裡就能蘸著清水在桌上寫字了。咱買不起墨,只能先這樣了。」

  「字兒會寫就好啦,做什麼還窮講究?」

  「有一筆好字是很重要的。」

  「咱村裡就村長家的人識字,我瞧村長寫的字也不咋地,可他也還是個村長啊。」小雲想了想,又道:「我今兒瞧大樹村葉家老祖宗墓牌上的碑文,也就算工整罷了,聽說那字是大樹村的秀才寫的。我字可比那個秀才好看多了。」

  「你別跟一般人比。」白家娘子並沒有太好的口才,至少在用來說服她這個向來很有自己主意的女兒時,她總顯得詞拙。但白家娘子有一顆堅定的心,她下定決心要做到的事,就算別人覺得沒道理,她都會咬牙做到。

  「那你要我跟誰比啊?小歸村以外的人嗎?或者是縣城裡的人?可我一輩子就在這兒生活啦,也見不著外頭的人,如何比起?再說吧,我又不是男孩兒,以後我一定會賺大錢養你,但光宗耀祖什麼的,你就別指望了,這是努力不來的。」小雲看得很清楚,這不是個女人作主的時代。一個女人再有成就,也不會令宗族鄰里感到榮耀的。

  白家娘子聽到女兒如此實際的話,停下手裡的活計,怔怔地望著灶裡的火焰,一時無言,眼裡帶著茫然。

  「阿娘,你希望我上進,但我費大力氣在學字背書這種事上,又能上進到哪去呢?就算我成了全村子寫字最厲害的人,也當不了村長的。」

  「小雲,你爹曾經是村裡最有本事的獵人,因為有本事,所以他總不甘心當一個平凡的小歸村人,即使他的一些作為被人覺得傻……」

  「這我知道啊。我聽王家老嬸跟別人說過阿爹的閒話,她說阿爹是個傻子,攢了一大筆錢,不緊著買田蓋屋,偏偏掏盡家財到縣城買了個媳婦回來。老嬸還說,就算是買媳婦,也沒見過那樣貴的,那筆錢都能到窮戶裡娶三個回來了。所以阿爹一定是被城裡的人給詐了,說他真傻。」

  以小歸村在永定縣的惡名,一般若不是家裡過不去的人家,兼之女子本身條件差,是不可能會把閨女往這個窮村嫁的。所以小歸村的漢子娶妻只有兩條路:娶自己村裡的村姑,以及,花一大筆錢去窮戶買媳婦。

  小雲的娘雖也是買來的,卻不是到窮戶去挑來的,而是小雲爹到縣城販售皮貨時,見著了人牙子正在嚷嚷賠錢甩賣一個重病的女子——也就是小雲的娘。也不知道怎麼才見了一面就非買不可,當下掏盡了家當,又借光了一旁村民口袋裡的錢,在人牙子覺得很賠、小雲爹幾乎傾家蕩產的情況下,交易了小雲的娘。

  那時不僅小歸村的人都覺得小雲的爹傻透了,連附近三個村的人也將這當成一件很有趣的八卦談論了三個多月,總是對小雲的爹指指點點,覺得窮凶極惡的小歸村人,竟出了一個胡亂散財的傻子,著實解氣。

  小雲的娘在被以「钜資」買回來時,其實已病得就差一口氣了;但小雲的爹堅決不讓死,咬牙將田產抵給族兄,請來大夫為她治病,小心調養,終於在半年後痊癒;然後,那些笑小雲爹傻的男人便再也笑不出來了。對一群沒見過世面的鄉野粗漢而言,小雲的娘這樣膚白體纖、氣質斯文、長相秀麗的女人,簡直是個天仙了。

  女人們仍然咬牙切齒地說著小雲的爹傻,拒不改口;但男人們卻再也閉口不言人家傻了,有時遠遠見到白家娘子,都忍不住暗暗臉紅心跳吞口水,羡慕小雲的爹好福氣。

  男人是很感官的動物,雖然理智知道娶妻當娶能幹強壯好生養的,但如果他們也遇著了小雲的娘這般的大美人,怕也會不管不顧地捧著家當上門求娶吧。

  「小雲,大人們說閒話,你一個孩兒,怎麼能跟在一旁聽?」白家娘子沒料到女兒會把話題帶到這兒,嚴聲斥道:「這種事,以後再不許了。」

  「別人說得那樣大聲,難不成你還要我捂著耳朵躲著嗎?人家敢說,我為什麼不敢聽?」

  白家娘子望著女兒那張不馴而倔強的小臉,感覺有些無力。這個孩子,除了長相比起一般村童顯得特別眉清目秀外,那性子可真真是典型小歸村人,既橫又霸,不在乎人家說難聽的閒話,卻絲毫虧都吃不得。

  「小雲,聽那些閒話沒有意義。我不想你聽成了習慣,覺得生活就該是那樣,長大後也成為那樣的人。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孟母三遷』的故事嗎?」

  小雲點頭,很快地背出關於孟母那一段:「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抒。」小雲覺得孟母真是個不惜物的。生氣的話,把孩兒打一頓就罷了,做啥把機抒給砸了呢?砸了機抒,那織機還能用嗎?修理起來多費錢啊。「你《三字經》也就教到那兒了,說後頭的不記得了。」

  小雲直白且無心的吐嘈讓白家娘子一時有些窘然——沒辦法,她終究不是土生土長的小歸村人,沒附帶厚臉皮屬性;比起直來直往,她更習慣委婉一點的含沙射影式諷剌。深吸好幾口氣,才有些咬牙道:「你別管我只把《三字經》記到哪。我要說的是孟母之所以三遷,是希望她的孩子在良好環境下成長,自然而然地長成一個有道德的君子。這就說明了你接觸到的人很重要,因為你很有可能以後就變成那樣的人。」

  「你不希望我長大變成像小歸村的那些喜歡說人閒話的人一樣,那麼,你會希望我以後當尼姑嗎?不然怎麼會讓我跟你一起去慎嚴庵?丄小雲好奇地問。

  「我怎麼可能會要你當尼姑!我說了,要你去慎嚴庵,就是為了學拿筆、寫好字。筆墨紙硯,都是我供不起,卻又是你迫切需要的。」

  「那你就不怕我跟尼姑們抄佛經抄久了,跑去當尼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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