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行行出狀元 | 上頁 下頁


  「你別不信!只要我能進入有錢人家做事,就一定會出頭。到時我在主家面前說得上話了,就會提拔你一把,讓你也進去吃大魚大肉,每天吃得飽飽的——哎唷!」小芳說得激動,不小心踢到她帶來的水桶,痛得抱著右腳腳趾滿屋子蹦蹦跳,最後因為聽到她家阿娘從家門口遠遠吼過來的叫喚聲,連忙水桶一提,對小雲告別,跑回家去了。

  小雲看著小芳一拐一拐地跑回家,很快便不見人影,這才低下頭,樹枝仍然抓在右手上,就算與小芳閒談老半天,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過。

  黃土夯成的地板上,一筆一劃刻著工整的字——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
  夾岸曉煙楊柳綠,滿園春雨杏花紅。

  沒有小芳的打擾,她終於寫完今天阿娘交代她完成的進度——

  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

  將樹枝擱到一邊,小雲瞪著最後寫的那兩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特別濃黑的眉毛。眉纖與一彎新月有啥關係?男兒吐萬丈長虹又是什麼?難不成是那個男兒偷吃了天上的彩虹,被老天爺索討,所以只好吐出來還回去,是嗎?

  「要是我,吃下肚的東西,定然是不還的。」點頭。「就算是老天來要,也不還。」鄙視地瞪著最後那一句,覺得自己比男兒強多了。

  秋末冬初,天近黃昏,風聲如嘯,寒意襲人。

  一群小歸村的村童們站成一排直線,與大樹村的那一群村童們隔著一條小溪、一座橋,對峙。

  小歸村如今的孩子王是十歲的王大成,在一群孩子們裡,他年紀最大、塊頭最壯,身分最高(村長是他堂叔祖),但凡孩童們有任何與周邊村子交涉(其實是打架)事宜,領頭的人就一定是王大成。

  「王大成,你們今天不許過來!」堵在橋那邊的大樹村孩子王洪聲叫著。

  「你說不許就不許嗎?我們小歸村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

  「誰會像你們一樣喜歡欺負人啊!我們大樹村的人最講道理了!要知道,我們大樹村可是四個村子裡唯一出過秀才的呢!大家雖然同樣是在土地裡刨食的,但我們可不一樣,我們有書香,我們有身分,我們這叫、這叫……」得意洋洋想炫耀,卻卡在想不起那背了好久的文詞兒該怎麼說,大樹村的孩子王非常不幸地結巴了,滿身的氣勢眼看就要泄了個精光。

  幸好,每一個霸王頭子身邊定然會隨伺一名機靈的狗腿子,就見他身後一個瘦竹竿似的小男孩躬身走上前,小聲道:「咱這叫耕讀世家。」

  「對!就叫耕讀世家!我們大樹村獨一份的!這方圓百里,也就咱大樹村出過秀才,我們可是有身分的人呢!」

  「屁的世家!秀才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小歸村早晚也會有秀才!不只秀才,還會有、會有——反正就是會有很厲害的才就是了,比秀才更厲害的那種才!」

  身為同樣不學無術、胸無點墨、一雙拳頭橫著走的孩子王,王大成有心要吹牛一下自己村子裡也有厲害的讀書人,卻同樣苦於一時想不起比秀才更厲害的讀書人叫什麼,想了老半天,也只好那樣說了。

  「哈哈哈!王大成,你好笨,秀才再上去已經不是什麼才了!人家那叫狀元啦!」大樹村的孩子王突然覺得自己比王大成厲害多了,至少他還知道有狀元這個名詞,而王大成卻是什麼都不知道呢。

  「知道叫狀元有什麼了不起?考得到才厲害!反正我們小歸村一定是四個村子裡第一個考到狀元的啦!」看著橋那頭叉腰仰頭哈哈大笑到差點就要仰倒在地的笨蛋,王大成一邊吹牛嚷叫,一邊朝身邊幾個夥伴暗中下了指令。

  雖然吵架很重要,但那卻不是他們今天的重點。架隨時可以吵,可今天黃昏的重要任務卻是一點也耽擱不得的。

  「哈哈哈!王大成,你們小歸村幾百口人,學文識字的就沒幾個,還想出狀元呢!先出個秀才再說吧,哈哈哈!想考到秀才,你們小歸村再等一百年吧,哈哈哈——啊!你們做什麼?!快擋住!快擋住!別讓他們沖過橋來!快把他們轟回去!」原本號召著一群村童放聲大笑的大樹村孩子王,在發現情況不妙之時,小歸村的人已經沖過橋來,將擋在橋口那兩個也忙著笑的壯童給撞翻在地,大樹村的防禦瞬間失守。

  擺好的陣勢當下被小歸村的人給沖散,只能徒勞地胡亂抵擋,反正能擋一個是一個,萬不允許小歸村這些兇悍的惡童往村北的方向沖去。

  「快擋住!把人擋住!快啊!」

  「小歸村的,咱沖!」王大成高聲一呼,領頭狂奔,目標明確——大樹村北方的墳場地。「土蛋,你們跑慢的拉人,把人扯住!」

  「得令!」

  叫土蛋的那個尖聲領令完,撲身抱住一個大塊頭的雙腿,就這樣死抱著不放開,將人給鎖倒在地;其他幾個瘦小的跟著照做,將大樹村的村童給扯下了七八個,致使大樹村的戰鬥力一下子給滅去了一半,剩下的也就不足為慮了,好收拾得緊。

  橋的那邊正在上演怎樣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村戰,身為小歸村的兩名小村姑們其實並不在意,也不加入。事實上,她們躲得很好,早在兩個村的村童立於橋的兩邊對峙之前,她們早早便從溪的下游淺水處,忍著溪水凍寒,涉水而過,比那些人早一步來到大樹村的村北處等著。

  大樹村雖然不是四個村裡最富有的村莊,但也算過得不錯了,至少他們尚有餘錢開學館充文氣,還不時幻想著村裡再出一名秀才來。

  大樹村在二十三年前出過一名秀才,那名秀才的終身目標當然是考舉人,然後考進士,當大官什麼的;這同時也是大樹村民的期望。那名整天只會讀書,除了讀書之外什麼也不會的秀才,應村長之邀,在村裡開了間私學,每日撥出一點時間教授村裡的孩子們識字,束修就由村裡供給,保他一家溫飽。

  雖然沒教授什麼足以應考的高深學問,就基本地教會寫自己姓名;學得好些的,再多教些算數以及常用文字。光這樣,也夠整個大樹村擺起「讀書人」的高貴架子啦。處在一群文盲裡,能夠寫出自己名字的人,就是高人一等的人上人——大樹村的村民就是這樣自我感覺良好的。

  自認很有文人風骨的大樹村人,自然非常重視禮法;而他們對所謂的禮法認知,來源有三:從城裡聽人閒扯而來、從戲文裡聽來,以及,從曾經去縣城考秀才、去郡城考過貢生(失利)、去州城考過舉人(當然沒中),說起來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那個四大村唯一秀才口中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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