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梔子 > 換巢鸞鳳 | 上頁 下頁


  “還是……起來吧。”胳膊有點酸,但這裡的空氣很好,至少不會讓她鼻子充血。

  她口中念念不舍的味道讓楚送月笑了起來,輕喝一聲,手用力一提,她便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多謝爺。”她連忙鬆開了手,一副男女授受不親的模樣,退開一步,卻仍低眉斂目地道謝。

  不知怎地,這樣子的神情叫楚送月有些不悅了。這女人,時時刻刻都好像很怕他一樣,但他總覺得她骨子裡又不是那麼回事,“剛才和他們閒聊什麼?”

  好閑呐……她在心中念叨,“沒什麼。”再退了一步,徹底劃開界限。

  “事無不可對人言。”楚送月看她退後,怕她又掉了下去,繞了個彎走到了她後面。

  她飛快地抬頭看他,笑在眼裡,又低頭下去,“說爺昨晚去見豔雕姑娘了。”

  楚送月蹙了下眉,拂袖轉身就要走。

  “爺……”她在後面低聲喚道,“今晚,我可以隨爺一起去見一下豔雕姑娘嗎?”

  楚送月定住了身形,也不問她原由,過了一會,才開口:“愛去便去。”大踏步地就走了。

  她在後面則喃喃念:“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楚送月腳步一頓,然後回首看她,她心一驚,莫非他聽到了?差點忘記他耳力好得驚人了!心裡懊悔起來,卻見楚送月很邪惡地一笑,“這次,你可別這麼沒出息地昏倒就好!”

  原來……如此啊!好險。

  自從來了豔雕,位於秦淮河畔的媚仙樓,夜裡便成了最熱鬧的場合。

  一般的花魁娘娘,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便叫新人取代了,但豔雕,三年來卻盛名不衰——關於她的傳聞,實在太多。從一入青窯時關於她身份的揣測,和名大夫顧俊人一段若有似無的情,一夜千金的開苞價,四王爺歧遠的迷戀,再加上她的絕世之姿與文采風流,使得她紅了三年。更讓那些花銀子買高興的爺們喜歡的原因是,豔雕並不“傲氣”。明碼實價,只要出得起,她銀子照收客照接,完全守妓女的本分。

  “姑娘,那位公子又來了。”

  撩起了懸幔,紫香自窗向下看,發現了坐在牆角的白衣公子,還真是俊朗出塵呢。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那位公子身邊還帶了個隨從。

  “是嗎?”豔雕不甚感興趣地懶懶回應,“照舊不點酒不叫姑娘陪?”

  紫香走了過來,替她綰發,“是啊,八成這位公子還不大明白咱們媚仙樓是做什麼呢!”她嘻嘻一笑,“等下就輪到小姐上場了,也叫那位不叫姑娘陪的公子開開眼,見識見識下什麼叫絕色佳人。”

  豔雕淡然一笑,“你這丫頭,無端端注意那公子做什麼?人家有銀子喜歡來這裡砸,又不擾著誰,只怕央媽媽求之不得呢!”

  她起身,撩起了大紅的羅裙下擺,施施然地步出房門,出現在了二樓的欄杆前。

  “豔雕姑娘出來了。”

  不知誰一聲,引得所有的人都翹首而望,就連那坐在牆邊正自斟自飲的白衣公子也不例外……他原就是來看她的啊!

  楚送月一雙桃花炫惑的雙目緊鎖住樓前的豔紅身影,深沉幽遠的目光沒有洩露任何的情緒。

  而立在身邊男裝打扮的,正是洛九兒。退去了初見時的震撼,那樣一張面孔上仍舊是得天獨厚的美麗,卻叫她的心不知該做何感想。

  豔雕嘴角邊掛著盈盈然的淺笑,眸中流光輕轉,便望到了楚送月。沒有多停留便移開了去,卻在望見楚送月身邊那家丁打扮的人時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這公子倒有意思,竟帶個姑娘來逛窯子。

  她頭髮極嫵媚地在腦後盤成了同心髻,斜簪金步搖,眉似黛眼含煙,一身紅衣既俗氣卻又豔雅,青絲垂額香肩微敞蓮步輕移,緩緩步下了樓來。

  “豔雕姑娘,今兒個可輪著你了,咱爺們三個可等了好幾日了。”一個黝黑漢子大聲嚷嚷道。

  惹來旁邊服侍著的女子的嬌嗔不滿,“紅月還道連爺這一連幾日都來媚仙樓是想著奴家呢,原來呀,”她豔紅的嘴唇高高嘟起,“原來是想著豔雕姑娘呢!這樣看來,奴家還是先行告退了好!”

  那被喚做“連爺”的黑漢子連忙伸手拉住了她,“哎喲,我的小心肝小寶貝,你這是吃哪門子的醋啊!就是我掛著豔雕,人家豔雕也瞧不上我啊!你看看這幾年,柳姑娘的入幕之賓,哪個不傾家蕩產啊!你呀就乖乖坐在我這兒,可別讓我折了本回家還挨那頭母老虎的板子!”

  一番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紅月也哭笑不得地坐下,一捏他的鼻子,“你倒想開心快活,哪天姑奶奶我一個不如意,倒是鬧到那母老虎那裡去,可叫你下半輩子都別想安身!”

  “是是是。”黝黑漢子連忙賠不是,這廂鬧劇落幕,那廂豔雕已經在臺上坐定,懷抱琵琶,素手輕勾,錚然而鳴,大堂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豔雕輕攏額前的青絲,微微一笑,美不勝收。眾人正失神于她的美麗魅惑時,她已經啟唇唱了起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聲自然清悠,純淨透雅,不染纖塵,以一個在風塵中打滾三年閱盡人生百態的女子而言,豔雕難得地透出了一份乾淨。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唱罷,豔雕落落大方地站起,雅致一笑地欠了欠身,便下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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