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戲子璿 > 如果在天堂 | 上頁 下頁


  忍了一夜,他終於提出質疑:“你到底在笑什麼?”

  “如果我還笑得出來,那表示還不夠放鬆。”她打開酒瓶,又倒滿一杯。“有時候我真討厭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肯放下面具。”

  “可是有許多人卻連戴上面具的本事都沒有呢。”他好聲安慰著,“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你已經夠勇敢了,不是任何人都有本事一直掛著笑容的。”

  “可是我好累,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聽完她的話,他竟有些同情。

  說真的,他曾遇過許多女客在喝了酒之後拉著他痛哭,也碰過不少酒醉後就失控大鬧的女人,像她這樣安安靜靜,而且不停笑著的,著實少見。

  她到底在壓抑什麼?又壓抑了多久?許多問號在他心底一一湧現。

  這樣的好奇感與憐惜感,在每天與他短暫交會的人群中,已經很久不復出現了。

  “但是,你可曾想過,你這個樣子,會讓關心你的人感到心疼?”

  梁若瑤的意識已有些模糊,音調突然提高,“已經沒有什麼人關心我了……他們一個一個,都不會再出現了。”

  他移開了她的杯子,“你有什麼問題,和我談談好嗎?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我的問題不需要解決,也無法解決。”她笑著,視線朦朧了,想阻止他的動作,卻無法聚焦看清眼前的一切。撲空之後,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老闆,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天堂嗎?”

  這個問題,他已被問過無數次;就連一開始,他在開設酒吧之前,也曾這麼問過自己。

  他找不到天堂,也無法面對現實,於是,只能躲在這個名為“天堂”的酒吧,在黑暗之中暗自舔傷,也給路過的疲累旅人一個暫時的棲身之處。

  於是,他故作無事地說:“大概有吧,只是我們暫時找不到方向。”

  “所以,就讓我逃離一下吧,一個晚上就好。”她模模糊糊地摸到酒瓶,吃力地再倒了一杯。

  “恕我冒昧,但……你可是失戀了?”

  “對,我失戀了。不,我這算是失戀嗎?我的戀情早已背叛我而去,我根本已無『戀』可『失』。”梁若瑤的笑容裡多了一份自嘲,“雖然這是個很爛的理由,難道你就沒有失戀過嗎?這可恥嗎?只不過想獨自躲到酒吧,要求一杯酒,逃避一下,好好痛哭一場……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的話語漾著笑意,卻無限委屈,牽動了他的情緒。

  就連他,不也是一直在逃避嗎?

  刻意不去面對、不去碰觸,在過往的酒客中練就了凡事看淡的態度,以為有一天就能完全忘記曾經讓他痛不欲生的傷口。

  怎知,事到如今,傷口留下顯眼的疤痕,還是不斷在夜深人靜時提醒著他曾經發生過的驚心動魄。

  “沒什麼可恥的。我開這間酒吧,本來就是希望路過的人有一個療傷的角落。”他從吧台裡取出一個玻璃杯。“我能和你喝一杯嗎?”

  “這是搭訕嗎?”

  “不是。”只是她的孤獨讓他忍不住想陪陪她,也不希望她再喝那麼多。“出了這個門,也許我們就不再有任何瓜葛。”

  “那好。”她撐著頭,為他倒滿了杯子。

  他痛快喝了一口,看著醉眼迷離的她,問:“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嗎?”

  她笑出聲。“和我的朋友。”

  藉著酒意,她把在賴瑋凡家裡那難堪的畫面都告訴了他。

  越聽,齊辰志的臉色越來越沉重。

  聽多了這樣的遭遇,背叛、奪愛,種種愛情不堪的變數,早該習慣了,也應麻木了,絕不會再和內心產生共鳴。但是,眼前女人那張諷刺的笑顏、放肆的笑聲,卻無法控制地勾起他心裡的回憶。

  屬於他的不堪。

  在失控之前,他歎了一口氣。“世界上最痛苦的,大概就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吧,從此之後,再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也不知道還有誰能信任。”

  “你懂?”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我懂。”他喝光杯裡的酒,又倒了一杯。“我也曾經有一個很大的傷口,來自于我最信任的人。”

  “那麼,你的傷好了嗎?”她的笑容裡突然帶著一份期待。“可以請你告訴我,要完全從情傷裡走出來,需要多久時間?”

  “傷口痊癒並不難,難就難在痊癒之後留下的那道疤。”他坦承:“不論經過多久,它都會提醒你,曾經有過的痛苦。”

  “所以我得帶著這個傷口,繼續走完之後的人生?”她顯得氣若遊絲,就像是折斷的花朵,美麗仍在,但生命力漸失。

  “我不是說你,而是在說我自己。”他放下杯子,“如果你不想像我,只能躲在一間小小的酒吧,卻不敢面對原本的人生,那麼,你應該要更有勇氣才是。喝完了酒,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看著她,卻覺得那些話好似也是對著心裡那個受傷的自己說的。

  “我有勇氣嗎?”她回轉過頭,看著店外那面“HEAVEN”招牌,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我看過一本愛情小說,作者在裡面說,天堂已經失火了,神仙都忙著救火去了,實在管不了我們這些庸庸碌碌的小人物。無論面不面對,我已經沒有追求天堂的能力了……天堂只是……只是不幸福的人用來逃避的藉口吧。”

  說著說著,她的眼角泌出了淚水。

  她用手背輕輕抹拭,總算感到有些安慰了。“我終於……哭了,不用再戴面具了。我梁若瑤,不過是個被好友背叛、被世界唾棄的失戀白癡;我承認了,我……接受……了……”

  不管怎樣,她終於放下包袱,能誠實面對自己了。

  她的笑聲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哽咽,而後痛哭失聲。

  他抽出幾張面紙遞給她,她沒有理會,只是伏在桌上啜泣著。

  也好,這樣對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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