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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是嗎?”他的口吻很淡,沒問原因,也不認為有什麼好問,展開雙臂,“好了,過來吧!”

  像是被他的這句話開啟了開關,她木然的表情一變,瞬間釋放情緒,眼淚滑落臉頰,投入他的懷抱,任由他有力的雙臂緊緊擁抱。

  “我好恨自己!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好失敗……”

  她痛哭失聲,恨極了此刻的自己。明知好友生命垂危,與死神搏鬥,她卻連見她一面,說幾句安慰的話,都做不到。

  “我很自私,對不對?”

  “不,一點也不自私。自私的人,不是你。”儘管戴著墨鏡,鄭友白仍感覺到午後的陽光讓自己的灰眸疼痛,而且喉頭發脹,胸口鬱悶。

  天下所有遭受背叛的人,至少他們可以憎恨、可以不原諒、可以用傷害對方的方式讓自己好過,在傷口痊癒前,取得一些止痛功效,可是她連這樣也不被允許,她被迫不能恨、被迫得接受,甚至被迫學習原諒……在她的傷口痊癒之前。

  她痛,他也一樣痛,甚至比她還要痛一千倍,一萬倍。

  他擁著她,被她難以訴諸言語的哀慟所感染。他恨不得替她痛,可是現實不允許。

  “原諒他們吧!采韻,他們欠你的,由我來補償。如果你還痛,就利用我,讓你好過……”

  他也一直明白,她其實是想要原諒他們的,只是傷口太深,痛楚太重,她情感上仍姑釋懷。

  他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成為她的藥、她的止痛劑,慢慢撫平她的心傷。

  朱采韻攀住他,仿佛虔誠的信徒,用盡全力乞求道:“給我力量……給我力量……親愛的……”

  血液檢查的結果出來了,很遺憾的,朱采韻並不相符。

  即使如此,他們也不灰心喪氣,因為另一個驚喜的結果是,鄭友白竟是符合的。

  馮亞東燃起了希望,於是在鄭友白的同意下,再進一步抽了骨髓檢查,結果更令他們狂喜,鄭友白竟是那機率極低的配對相符者。

  得知這個消息,馮亞東很興奮,臉龐終於有了血色,只差沒跪下來感謝天地。

  鄭友白卻是一派閒逸,“要我捐骨髓,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馮亞東追問。這時就算要他切腹,他也絕無二話。

  “麻煩以後看到我的女友,客氣一點,請恭敬的叫她一聲『朱小姐』,謝謝。”

  朱采韻受不了的白他一眼。“鄭友白!”她知道他之所以願意捐骨髓,全是為了她,她很感動。“謝謝你。”

  “沒什麼好謝的。”鄭友白的口吻平淡,不羈的挑了挑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今天對象不是他女友的好友,他也照捐不誤。不過他仍感到慶倖,符合的人是他。

  相較於那種在手術室外等待的煎熬,他寧可當被麻醉了然後沒知覺的那個。

  而在手術之前,朱采韻終於下定決心,放下一切去見好友。

  歷經化療的徐子淇形容枯槁,本來豐潤的雙頰凹陷,頭髮幾乎掉光,躺在病床上昏睡,氣若遊絲。

  七個月不見,朱采韻完全認不出這個自高中以來的好友。

  馮亞東想叫她,卻被朱采韻阻止。

  她深呼吸,走上前,輕聲說道:“子淇,如果你沒撐過去,那麼我受的傷……就一輩子也不會好。”

  說完,她轉過身子,紅了眼眶,不忍面對這副模樣的好友,想要離去,卻在手搭上門板之際,聽見身後傳來虛弱的呼喚。

  “采……韻……”

  夠了!

  “別以為只要你叫我,我就會回頭!”朱采韻咬牙,眼眶酸澀,喉頭湧上痛楚。“這一次,總該換你追上來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她終究心軟了,緩緩的轉身,瞅著早已哭花了臉的好友,她的視線也模糊了。不過她強忍著,沒讓自己落淚。她知道,她真正可以哭泣的地方,並不是這裡。

  “記得嗎?我們約好的,將來不論我們誰先結婚,那個人都要把捧花交給另一個人……”

  多天真的約定,現在想來,朱采韻卻一陣鼻酸。

  面對愛情,她們總是跌跌撞撞,渴望得到幸福,於是約好了,將來誰先得到幸福,就要傳承給另一個人,兩個人一起……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看著好友,擠出笑容,“沒有那束捧花,我不會幸福。”

  然後,她開門離去。

  手術當天,朱采韻和馮亞東在手術室外等候。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終於體會到鄭友白所說的那種討厭在醫院等待的感覺。

  人聲鼎沸的走道、來來去去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刺鼻的消毒藥水味、不知道結果如何的漫長等待……

  她不信神,可是第一次試圖祈禱。上帝、佛祖,甚至是真主阿拉,誰都好,請保佑她愛的人。過去她曾以為信仰宗教是一種軟弱的表現,可是現在她明白自己也沒多堅強,人在走投無路時,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祈禱。

  所以,神啊,就這一次,請保佑手術室裡的那兩個人,讓他們平安無事;請給她一個機會去寬恕,去接納這一切;請給她一個機會,讓她懂得什麼是原諒……

  數小時後,一臉蒼白的鄭友白被推了出來。

  “手術很成功。”醫生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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