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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任何想法或心情,他們都會和彼此分享,無論是討論功課、理想、人生觀或感情觀,都直言不諱,少有隱瞞。

  身邊的同學們從原來的懷疑,到之後習慣成自然。如果再有其他人問起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有曖昧時,還會哈哈大笑,幫忙解釋絕不可能,要發生什麼的話老早就發生了。

  卻沒有人明白他藏在心底,真正的渴望和心情……

  舒蔓雖然看似活潑開朗,性格中卻藏著陰暗的角落,不讓人觸碰。

  她從來不提,他也不會主動問她。

  漸漸地,他開始明白,不是她刻意隱瞞他什麼事情,只因為她可能自己也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她是堅強的,卻也好強,不容許自己軟弱,所以,她會逃避她自己所認為的,應該是堅強成熟人格中的不完美。

  當某些悲觀因子已經完全滲透、內化入性格和思想之中時,當事人往往已經毫無所覺了。而這樣的她,看在他眼裡,也只能默默心疼,在沉默中將所有關懷化作歎息。

  和舒蔓相處愈久,他就愈是知覺到她性格上的空洞矛盾;深藏的心意,也愈來愈說不出口。

  “面紙喔?等一下吧,我記得書上都是說,美人梨花帶雨的臉龐,最是淒豔了,所以就讓我再保持這種唯美幾分鐘吧!”她在他懷中搖頭,故作輕快地嬌聲推卻,下方的水泥地上,卻迅速累積水珠,緩緩暈開、滲透。

  “書上說的你全都信啊,那電視上每天上演的苦情連續劇你信不信?”他故意取笑她,明白她這時候不希望有多餘的安慰。“這種時候還要考慮哭得唯美不唯美,許小姐,你會不會自戀到有點過火?”

  她莫名所以地搖頭又點頭,因為他的話而輕輕笑了開來,他輕觸她頭頂的手掌,溫柔到讓人覺得好安心、好溫暖……

  “拿來。”她的頭依然低垂,伸高一隻手毫不客氣地跟他索取面紙。

  “喏!”他從口袋中拿出袖珍面紙,抽兩張給她。

  面紙上仍有他體熱的微溫,頭靠在他溫暖的懷中,她等於完全被他的氣息包圍。

  擦掉淚水,再擤擤鼻涕後,她離開他的懷抱,眼光掉向窗外,神情有些空洞。

  “自我有記憶以來,爸媽幾乎天天吵架,後來愈吵愈凶,兩個人開始酗酒,然後,也開始會打我出氣。”

  “這……”

  初認識時,他曾經以為她是從小就被疼寵到大的女孩子,應該會單純、快樂到老,後來雖然不敢再如此肯定了,卻沒想到事實與他所以為的會差異這麼大。

  難怪,在兩年來的相處言談中,幾乎沒有聽過舒蔓提起自己的家人。要有也是他人提問,她則輕描淡寫地回答。而在那些回答中,多半隻提及她自己的外婆和早逝的外公,卻鮮少談到她的父母。

  想起前一陣子他教她學游泳的時候,看到她的大腿上有一道細長的淡色疤痕,而她那時候面對他的詢問,也只是笑著回答那是不小心摔下樓梯時所受的傷。

  有哪一類的樓梯會讓不小心跌下的人受那樣的傷?

  當時他雖然懷疑,卻也沒有加以追問。

  沒想到……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以為我是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而之所以會和你杠上,是因為我個性好強不肯服輸所致,所以你才會老是有意無意地激我,不是嗎?不過我也真的很不肯服輸就是了。”她輕笑著,面容上有絲成熟的憂傷。“其實也還好啦,至少我有外婆寵我,只要她在,我可以躲在她的羽翼下。”

  她的話讓他又一時無語。當時他會激她的原因,她只說對了一半。

  另外一半原因,則是他早在兩人初識之時,就喜歡上她了,所以下意識地,不想看到她行為中隱隱顯現的幽暗面。

  這樣的心情,他也是後來才發現的,但是這些剖白,他說不出口。

  回了下思緒,他才啞聲輕問:“容我請問一句很無禮的話,你有沒有想過要透過其它管道求救或者申請保護?”

  雖然她的口氣輕描淡寫,但他卻是聽得明白、聽得驚心。

  這一個坐在他面前表情空洞、語氣輕緩的女孩,是在暴力陰影下成長的孩子……

  家庭暴力的影響或許可大可小,但對於正在成長中的幼童來說,卻必然會造成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精神傷害!

  “你的個性如此堅強,處處講求公平和原則,我相信你不會一直逆來順受才是。”

  “申請保護?沒有,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而外婆也盡可能疼我,所以我沒有辦法傷害她老人家的心。但是在升六年級的那年暑假,爸媽又趁著酒意吵了起來,我終於決定自己受夠了,於是拿花瓶用力丟砸向爸爸的頭,然後離家出走。”她苦笑著。“可是,一個小孩子離家出走能做什麼?三天之後,我就因為又渴又餓,體力透支昏倒在路邊。”

  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靜靜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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