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宣媛 > 戀戀於心 | 上頁 下頁


  沈雩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臉有凶到只是溫和一點就讓人以為是在作夢的程度嗎?

  沈雩無言撿起滑落到被褥上的半濕布巾,淺色被面被印出一個濕印子,元震看著那個印子,陷入回憶之中……

  「以前我生病時,我娘也都是這樣照顧我,耐心打濕巾子,貼在我額上,巾子熱了,再重新浸水擰乾,等天亮了,我的燒就退了,我娘不眠不休照顧我一整晚,也沒聽她喊聲累。」

  他極淡的笑笑,沒顯露出他的迷人笑痕。「我娘她……雖然軟弱,但真的是個很好的娘親,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他泛紅的眼浮現一層薄霧,那層薄霧——是淚水嗎?沈雩目不轉睛瞧著他沒滑出眼眶的淚水。

  在她專心瞧著他眼睛的同時,元震驀然抬頭,專注的目光精確地對上她不及收回的視線。

  「呃、你的娘親她……她到哪裡去了?」沈雩的心咚地震了一大下,有些慌亂地隨便問個問題。

  「她……死了。」元震略顯疲憊的回答。「我十五歲那年,將我託付給我爹,她終於撐不住向來虛弱的身子,離我遠去。」

  沈雩想起白天時他說過,他父親在他十五歲以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是個未受父親照顧成長的私生子,幼時生活想必並不好過。她咬咬牙,對引他想起傷心往事感到歉然。

  沒想到轉眼之間,他又朗朗一笑,害得她情緒來不及轉換。

  他泛血絲的雙眼帶笑,好玩地看她發愣的玉容。

  「我娘她說啊,將來有一天,我若遇見了一個姑娘,能像她那樣在我病著的時候,沒有一句怨言的盡心照顧我,那必定是與我相守一生的娘子。」

  「我看你是病糊塗了,胡言亂語。」

  「我知道我病了,但一點也不糊塗,我很清楚自己現在講些什麼。而且我也不是胡言亂語,那些話都是我娘說過的,我真的好想跟她說一聲,我已經找到了這樣一個姑娘。只可惜,她永遠都聽不到了。」

  沈雩怒瞪他一眼,不想和他爭辯。爭辯無用,她倒想聽聽他還要胡扯些什麼。

  「沈雩,你別瞧不起我。」他垂下眼睫,沒頭沒尾冒出一句。

  「我不會瞧不起一個人的出身。」

  「以後、哪一天……不管是哪一天,別恨我,好嗎?」他低啞的嗓音略帶酸苦無奈。

  「為什麼要恨你?你做錯什麼事怕我恨你?」她瞇眼猜測,想不出個答案。

  他虛弱一笑,沒回答,眼睫合上的次數愈見頻繁,顯然是累了。

  她從床沿起身,以為他會鬆開手,讓她走到水盆邊浸濕手裡那塊變得溫熱的巾子。

  誰知他不但沒鬆手,反而在半昏睡的狀況下失去全身氣力,無預警地往後垂直仰躺,順勢把她拉向他的方向;沈雩止不住他突來的動作,極不文雅地趴倒在他裸露的厚實胸膛上,而手裡那塊巾子,剛好被丟在他唇顎上,免去和他唇與唇相對的可能。

  「唉,可惜了。」元震笑著歎息。「就差那麼一點點。」

  他拉下覆蓋住下半張臉的濕布巾,閉上眼,不大清醒的低語喃念:「今夜你這樣盡心照顧我,如果真有怨言,也請你千萬別說出口啊……」

  語畢,隨即鬆開手掌。沈雩擰眉從他身上爬起來,心裡莫名浮映許多情緒,疑惑的、不解的、猜疑的;她看著已昏睡過去的他,想了好久好久,還是想不出可供解惑的答案。

  從昨日冰上相遇,她就感覺到這個人對她不加掩飾的情意,似乎喜歡她很長一段時間了。可是,在這之前,他們只在沈府見過一次面,甚至連交談都沒有,他為何會喜歡她、忘不掉她?她很難平空想像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像很難理解為何此時胸臆之中會充塞著一種悶悶的、舒展不開的情緒。

  這兩天以來,因為這個出現得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像被倒進五顏六色的顏料一般,突然增添好多色彩、好多奇怪的感受。

  原來她也是有感覺的人。曾經,她以為她的無情無緒是天性使然,再大的事情都不能惹她皺一下眉頭。現在,短短的兩天時間裡,她不曾起過漣漪的心,卻翻天覆地變了個樣。

  在她過往的歲月裡,何曾遇見過這般狂肆無禮之人?從沒有人敢對她不敬。她和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總是遠遠的、疏離的;她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太久,久到人們以為那就是她所喜愛的生活方式。也許,連她自己也這麼認為。

  他人眼中尊貴的身分、出色的才藝,將她隔絕在別人觸碰不到的小小天地裡,沒有同伴和兄弟姊妹,她在備受保護的環境中成長,清冷的性子于焉養成。

  雖有貼身侍女小雪的陪伴,但小雪的吵雜叨念,是一種聽而不聞的習慣,大多時候是沒聽進心裡的。她日日仰望藍天,想像天空的另一端,居住著一些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們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不管如何,都是她一輩子無緣經歷的生活;是不是會有這樣一個人,願意和她交換這種嬌貴卻單調的生活?如果可以,她絕無二話願意答應。

  直到她離開家門,終於徹底脫離那座華麗牢籠的限制,也在同時間明白,原來不管有無牢籠禁錮,她的性格都不會改變,她已經習慣沉默的自己,一旦出現其它改變,只會讓她感覺無措。

  如果她因外在而有所改變,那從前的沈雩,是否將從此煙消雲散?

  如果從前的沈雩不存在,此刻的她,又算什麼?

  太多的問題惱得她頭痛,把打濕的布巾貼在他額上,沈雩在床沿坐下,頭痛著,沒半點睡意。

  元震身強體健,兩天即痊癒,反倒是照顧他的沈雩因他而感染風寒,在床上躺了幾天,病情無甚起色,讓小雪急得跳腳。元震知道不能再拖延,趁這一兩日天晴,要小雪整理行囊,帶沈雩到鎮上找大夫看病。

  一層又一層的厚衣披風,把沈雩包得密不通風。她不想離開這住了幾個月的居所,但沒人理會病中沈雩的抗議,硬是把她抱上馬。如果和小雪共乘一匹馬還無所謂,偏偏小雪很輕易地就將主子給出賣,毫無異議讓元震抱著她共乘。

  「小姐,我的身子這麼瘦小,怎麼抱得住你?如果半路你從馬背上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很乾脆地把她推給元震。

  頭昏腦沉、全身軟綿的沈雩,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利,一路上無可抗拒的靠在元震懷裡,由他緊緊護著抵達數裡外的城鎮看大夫;又說西北冬雪襲人,沈雩屋子裡的存糧和柴薪不足以過冬,片面決定暫住在這個叫做平安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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