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終於賴上你了 | 上頁 下頁
十三


  她對「白雲公子」僅有的一點認識,也是從雷洞春口中得來,還不耐煩多聽,現在卻可以拿出來現賣了。

  「因為他爹是傳奇人物之中最傳奇的一個,當兒子的自然跟著叨光啦,只消治好幾個有來頭的名人,馬上被捧成另一個『傳奇』,給冠上『神醫』的尊榮。可是,自古以來『虎父犬子』的少,『好竹出酸筍』的多,名氣來得容易,畢竟經不起長時間的考驗,他八成聽說我爹的病經多人治不好,恐是絕症,他生怕砸了招牌,所以縮頭不來了。」

  「你不覺得你太過武斷?」他皺皺眉。出道以來頭一道被人罵,還是當著他的面罵。

  「管他呢!反正他沒來是事實,我爹仍病著也是事實,沒道理要我說他的好話吧!」她換個姿勢坐,稚氣的聲音緊接著又響了起來。「楚大哥,我真為你感到惋惜,同樣姓楚,那個白雲公子仗著前人餘蔭很快名利雙收,而你的醫術這樣高明,又不分貧賤能夠一視同仁,可說是難得一見的好大夫,比起沽名釣譽的傢伙,不是勝過千倍萬倍嗎?等你治好家父的怪病,你也會名震江南,勝過那個白雲公子。」

  她一說到「XX公子」時總是帶點厭惡的,楚少玦不知她有個未婚夫叫「臥雲公子」,她卻叫人家「段烏雲」,因為對段拂不喜,故以偏概全的討厭上所有叫「XX公子」的人物。

  「楚大哥,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注香,你不會不想揚名立萬吧?」

  「敬謝不敏。」

  小蝶腦筋也活,小聲道:「那我偷偷帶你回家,等你醫好家父,就說是我娘成天拜神禮佛,感動了上蒼,如何?」

  「太荒唐了。」楚少玦不免好笑,他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讓我告訴你,小蝶姑娘,我答應葉無求要洽好他的病,絕不可能半途而廢。」

  「他是一個壞人呐……」

  「就算他是賣國賊,我也會醫好他,然後,再殺了他。」

  「這絕不可能!」她低喊了一聲。「太荒謬了。」

  但很快地,她心裡已悚然明白,這正是神醫典型的作風,遇上奇疾怪病就如同女人見到精緻的首飾,一樣愛不釋手,然後不管合不合理,先醫好再說。

  知道不能說服他改變主意,她的腦筋已飛快的轉了一圈,突然靈機一動!

  「有了,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就像她突然跑進來一樣,又像急驚風突然跑了出去,令人措手不及。

  楚少袂對她只有一句話形容:歎為觀止!

  可是她的出走,卻使那股熟悉的寂寞感,重新又盤上了他的心房。

  她像匹小野馬,又似樹上聒噪的麻雀,自己忙得轉陀螺,也讓周遭的人沒得空閒思愁。

  她完全不同於他深埋心田角落裡的那個「她」。

  「本待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深有意,流水卻無情,不,是流水根本不知他有意,這一腔癡苦相思唯有獨自品嘗,好澀!好苦!誰教他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師侄的未婚妻。禮教不容,道德不容,他只有將情意沉埋心底,任誰也不能說。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他是真真正嘗到了被名聲所羈絆的苦處。一生傳奇的生父楚狂生,六十高齡才得他一子,儼然是個祖父一樣令人望而生畏,他從小承受到嚴苛的教育,曾經想過、恨過父親對他沒有分毫慈愛,到如今他才能體會,因為父親老了,自知來日無多,才那樣嚴酷的要他學會名人楚狂生的一切超人本領,不能教後世人說虎父生犬于,這是父親愛護兒子的方式。

  兩位師兄都老得可以做他父親,無緣在一起的兩位師侄便彷佛像兄弟一般,但只要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小師叔」,以門規參見,則需跪下來來尊呼他「掌門師叔」,聽聽,他的身分不是比雲月更孤高嗎?教他的胸襟再怎麼礦達灑脫,也不能任意自適,他愛的人不能愛,連說也不能說,只因他是小師叔。

  他不需身後千載名,卻不能無視于老父生前的榮耀被他塗灰。

  做人難,做名人更難,做名人之子難上加難。

  他的驕傲不容許他苦,連苦的念頭也不許有。

  天教心願與身遠,何處苦相思?紗總醉夢中。

  此時,叩、叩。

  沒關好的房門外俏立一娉婷,她敲門兩下,驚動房裡的人。

  楚少玦見是葉無求的伺妾莫塵,更是訝異了。

  莫塵像走進自己房間一樣的自然,來到楚少玦面前,深深一福。

  楚少玦欠身還禮,讓她坐。

  縱然在燭光半明裡,她也馬上感覺到了他眼中的無畏。

  「你是一個奇怪的男人。」她的語氣是那麼淡然無味,彷似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塊木頭,不是俊逸修美的男人。「換了個矯情的男人,會說『三更半夜的,莫姨娘不該來』;換是嚴謹的男人,馬上考慮到被人撞見後自己的名聲是否受損;換了個多情種,則竊喜我來投懷送抱。只有你,彷拂我不是一個女人,不是人家的侍妾,倒像是來尋醫的病人!你看人向來都是這樣看的嗎?」

  「你沒有生病,」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不妨直言。」

  「好,那我直說了。我想知道,我家老爺的病是否能痊癒?如果不能,請你袖手不理,教他自生自滅吧!」

  「你也是他強搶來的女人之一?」

  她沒有回答,但顯然是。

  「你心裡恨他倒是無可厚非……」

  「不,其實……我並不恨他,至少不像旁人所想像那般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我只是……同情他。」她的聲音注入了情感,非常感傷。「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變成我所不認識的怪物,活著沒有人愛,死後沒有人哭,他的一生已註定是一個悲劇!與其讓『風雷山莊』派人來收拾他,不如讓他死於絕症,起碼有一塊土地可以埋葬。」

  「很遺憾,他的病即使沒遇上我,也可以拖上好幾年。」

  「是什麼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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