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薰 > 帶福小嬌妻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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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沒有留下一兒半女,蔣六小姐也想依樣畫葫蘆? 她莫非不曉得,蔣家把一個藥罐子嫁進來,已經徹底得罪了薑家? 常年吃藥,屋裡總有一股子藥味,平日也熏香,今日有客,花房送來了好幾盆淡粉色的大朵夏菊,整間臥房似乎鮮活了幾分,淡淡的菊香也沖淡了藥味。 姜武墨身姿挺拔如松,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緊抿,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雅致竹葉花紋,他的出現仿佛令微暗的臥室都亮了起來。 他淡淡望了一眼倚靠在床頭大迎枕上的妻子,只一眼,便奪去她所有的依戀與癡心。蔣氏使力想抬起手,他已別開臉,向岳母蔣二夫人行禮。 她頹然地放下手,盯著自己仿佛枯骨般的手,白森森地,自己看了都不喜,怎怪男人不親近?她不敢照鏡子有多久了?只當自己仍是一朵出水的蓮花,清麗不可方物。 蔣二夫人知道女兒一直獨守空閨,心中如何不憤怒?但她又能多說什麼,「惡疾」是可以休妻的,姜家一直沒斷了蔣氏的湯藥,已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如今女兒已命不久矣,她何苦再去挑釁親家和女婿? 蔣氏慢慢地說:「娘,我想跟相公說說話。」她只盯著姜武墨看,怕是再也沒機會如此看著他了。 這聲「娘」也不知是叫母親還是婆婆,但沒人會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 楊氏請蔣二夫人到姜老夫人那兒說說話,蔣二夫人便隨她離去。 姜武墨心裡鬱鬱不樂,回想當年洞房花燭夜,蔣四小姐俏生生地坐在喜床上,像朵盛開的蓮花,靜靜散發著幽香。 他心裡歡喜,他想真心對她好,想與妻子白首偕老,現實卻狠狠摑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頭昏腦脹,心湖翻起千層浪。 這是他的命運嗎?他註定要埋葬一個妻子又一個妻子? 他悚然,不知不覺想逃避傷心的結局。 他同時氣憤命運的不由自主,他兩任妻子都不是他求來的,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又能奈 何?他所受的教養不容許他反抗父母之命,因為他的父母也反抗不了祖母以「孝」字壓人。 這真的是命嗎? 他所求的不過是妻賢子孝的平凡幸福,怎麼就那麼難? 他眼底閃著陰鬱的暗火,房裡格外沉靜。 蔣氏的目光有一瞬間迷離,仿佛透過爛漫盛放的大朵夏菊,看到了自己的枯萎凋零。即使是一朵花,也有青春盛開的時候,唯獨她沒有。 她自怨自艾,憂鬱自然凝于眉心,「相公從來不喜親近我,想必心中怨極了我和蔣家,若非蔣家是老夫人的娘家,早已一紙休書休了我吧?」 「不會,姜家不休妻,亦無再嫁之女。」姜武墨訝異地瞥她一眼。 「也是,大夫肯定告訴你們我活不了幾年,何必壞了姜家的名聲。」她幽幽的嗓音如清冷的冬風,吹過他耳畔。「我是你的表妹,相公對我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嗎?」 姜武墨坐在離最近的一張椅子上,眉宇收攏,口氣溫和,「五服之內,血緣太近,不利子嗣。曾經有一位太醫提出此建言,卻得罪了許多人,那位太醫最後辭官回鄉。旁人不信,我卻相信,親朋好友,有些生了孩子卻不健康,只有少數人生下健康的子嗣,都已出了三服之外。」 蔣氏勉強微笑,「相公的意思是,你一開始連我大姊都不想定下?」 「祖母不信這些。」他沒說薑老夫人一開始想親上加親為他定下周雲丹,那可是姑母的親女兒,血緣更近,他一再反對,幸而周雲丹有青雲之志,姜老夫人才將目標放回娘家,定下蔣大小姐,他想拒絕也來不及了。 蔣氏垂淚道:「是以相公從不親近我,不讓我生孩子。」蒼白的十指抓著淡紅色的芙蓉鴛鴦被,多可笑,夜深人靜之後,房裡永遠只有她一人。 姜武墨漠然地說:「齊太醫說你熬不過十月懷胎之苦,你的病也斷不了湯藥,你不知道有孕的婦人不能隨意服藥?」 蔣氏面色蒼白,身體微微一晃,淚如雨下,掩著唇抑制住哭聲,「你好殘忍!你知不知道,我寧可自己死了也想留下自己的一滴血脈,證明自己曾經活過!這輩子的我是白活了,我只盼著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胡鬧!」姜武墨神色冷如秋霜,「別說你很難熬過十個月,即使僥倖生下來,跟你一樣胎裡帶病出生,你也要生嗎?」 「我要!」她神色淒厲,這已是她的一塊心病。 姜武墨擰著眉心,冷淡道:「你不但殘忍,而且自私。」 這話像是一把刀插進她心口,蔣氏滿心絕望,痛楚得幾乎不能喘氣,嘶聲道:「你讓我無子送終,就是你欠我的!」 「荒謬!」他譏誚道:「你一定能生兒子而不是女兒?」 「我娘給我算過命,說我命中有二子一女!」她淒然厲聲道:「我不求多,只求生一個兒子!若是我命中無子,我也不敢妄想嫁過來,並不是存心算計姻緣!我一心一意想當你的好妻子,想做一個母親……」她淚流滿面,夾雜著深深的酸楚與難言的恨意。 姜武墨靜默片刻,索性道:「算命之事,應是岳父或岳母找來安慰你的,好教你安心養病,乖乖服藥。」 「不可能!」蔣氏勃然變色。 「你不妨問問岳母……算了,不問也罷,何苦讓岳母更傷心。」 「傷心?」她嘴角銜著一絲悲切的笑容,「有誰比你更傷人心?」 姜武墨沉穩道:「你怨我也罷,我只是遵從岳父之言,讓你好好活著,若有那一日……薑家的祠堂自有香火供奉。」 他自問已經仁至義盡,不虧欠妻子什麼,至於情啊愛啊,別說沒有,即使有也被揮之不去的藥味給沖散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別提孝夫。 他溫言安慰她寬心養病,便起身離去,自有丫鬟進去服侍她。 蔣氏在模糊的淚光裡,望著丈夫修長的背影消失於簾後,彩繡荷塘花開,一花一葉無不栩栩如生,仿佛這人間處處芳菲,那麼美好安樂。卻原來啊,不過是癡夢一場,白來人間一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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