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我有一個夢未醒 | 上頁 下頁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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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人長得好,身為老麼嘴巴又甜,使中年再得子的兩老對他百般縱容,而他就像個孩子老愛搶別人的東西,仲節因為最出色,常常成了他的目標。他發育得很快,看起來很早熟的樣子,可是那張孩子臉卻騙不了人,這反而使他更具魅力,教人更疼煞他了。我和仲節一樣,只當他愛淘氣,常擠在我們中間也不在意,因他正值大學聯考,仲節一邊研究畢業論文一邊幫他補習,他常拉我一道幫忙我也很開心,認為自己已被韓家接受了。誰知聯考放榜後,仲節當兵沒多久,他居然跟我表白:『現在我也有資格追你了,我也是大學生啦!』」方問菊無言地聆聽,活像被催眠一般。 左麗凰看了她一眼,內心正努力將過去混亂迷惑的片斷拼湊起來,放下杯子,雙手不自覺地輕輕揉搓著,彷佛想給予自己一絲安慰,尋求力量的泉源。 「那時候寶玉是個愛笑愛鬧的大孩子,起初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他說要追我的話也曾當仲節的面說過一兩次,我們都沒當真,但是他卻認真了。我被他嚇壞了,他是那種要怎樣就怎樣的人,我被嚇得不敢再上他家去,他的行為愈來愈過分了。方小姐可能無法瞭解我們那時候的人對愛情非常嚴謹,不像現在的人說散就散,何況仲節跟我已經……很親密了,說起來俗,但我們真的認定今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無論如何我都難以接受寶玉的感情。」 說到此,左麗凰迅速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想藉此鎮定下來,卻掩不住愈來愈激動的語氣。 「寶玉看出了我不受他熱情所感動,就用了最卑鄙無恥的方法騙我上當,……他打電話跟我說要向我陪罪,約在茶藝館碰面,我如果不去理會他就好了,但他說得那麼誠懇可憐,沒想到,……他,他在茶裡下藥,用最簡單的方法得到我……」她喘一口氣,緩緩說下去:「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我嚇壞了,又沒臉再與仲節通信,就在仲節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嫁給了寶玉,……當時我真恨、我只有恨……」 方問菊的眼神倏地亮起來。「寶玉一定真的愛你,要不然他不會娶你,大可推到他二哥身上。」 「不,不是,寶玉從小就不服輸,偏偏仲節的頭腦、才能都在他之上,他沒有辦法,只有搶走我作為報復。」 「你一直都這樣想嗎?」 「你可知道新婚之夜他對我說什麼嗎?他躊躇滿志的說:「我簡直等不及二哥回來,真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子。」」方問菊歎道:「這太過分了,就像個頑童。」「是的,他一直是被寵壞的頑童。」左麗凰按按眼角,一滴眼淚不小心溢出來。「難道他不曾想過做下卑鄙的事會有怎樣的後果?」 「就算他想過,我想他也不在乎,大家都當他還是個孩子,大家都原諒他,包括……仲節。」 「什麼!」 「仲節是個內斂的人,他是否悲憤或者恨得想殺人,我不知道,他只默默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兵營報到,從此極少回來。退伍後,仲節依計畫出國留學,變的是他不想回國服務,留在英國的大學任教,後來也娶妻生子了。」 「你原諒他嗎?」 「你以為寶玉的行為值得原諒嗎?他不僅逼走自己的兄長,也毀了我的理想和我父母對我的期望。我有個姊姊大我很多,但她不是我爸媽親生的,我母親四十歲才生下我,他們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我亦不負眾望一步接一步爬著人生的階梯,眼看就要到達頂端,卻教寶玉整個毀了。最重要的是,家父出身書香世家,雖然人才凋零,遂然沒落,依然極重傳統、禮法。寶玉奪人之妻已不可原諒,使的又是下流手段,終我父親一生,不曾原諒過寶玉,也不許他上門,兩邊的親家亦不往來。」 「這……太頑固了。」 「家父就是這樣的人。」左麗凰語氣中透著驕傲。 「難道你不苦嗎?」 「我苦,誰在乎?」 「可是,柔娃的父親……」方問菊囁嚅的問。 「是仲節。當時我也有幾分懷疑,可是我嚇壞了,又沒臉再見仲節,只好相信孩子是寶玉的。」 「後來怎麼又不是了?」 「那是仲節拿到博士學位的那一年,他回國省親,見到已經會跑會跳的柔娃特別投緣,……有一天,我上樓找柔娃,私下瞧見他將柔娃抱在懷裡,不住的說:『叫爸爸,叫爸爸,柔娃乖,叫,叫爸爸。』柔娃那年要上小學了,已經很會說話,反問:『您是伯伯,怎麼會變成爸爸?』仲節說:『你希望變成伯伯的女兒,叫我爸爸嗎?』柔娃說:『一個人可以有兩個爸爸嗎?我已經有爸爸了啊?』仲節問:『爸爸對你好不好?疼不疼你?』柔娃咯咯笑得好開心,說:『幼兒園的同學說我爸爸不像爸爸,可是我還是最喜歡爸爸。』仲節就不再說了。」 「於是你懷疑了?」 「我去問寶玉,寶玉很生氣,立刻上樓找仲節,我想阻止,柔娃突然鬧起來,等柔娃方便完我再上樓時,在樓梯口聽見寶玉又像哭又像笑的叫著:『……沒有生育能力,你胡說!你胡說!柔娃是我的,絕不給你。』說完他就沖下來,瞧見我的?那,那表情就像撞見鬼一樣,整張臉都白了。」 方問菊的臉也白了,臉色壞得可怕。 「後來我也沒有再追究,柔娃終究姓韓,認了生父對她又有什麼意義,她早將寶玉當成她小世界中的王,而我,早已對仲節死心了。以後仲節每隔好幾年才回國一次,連結婚也不回來,只來信說娶了位英國淑女篇妻,如今已有一兒一女。」 「寶玉說……他二哥將回國慶祝父母結婚四十五周年紀念,就這個月。」方問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她,好象不說話就會尖叫起來,韓仲飾有兒有女,這更證明了什麼?「是嗎?」左麗凰已經不在乎了。「這些年來我一直等待寶玉向我賠一句『對不起』,可是他一次也沒說,一次也沒有,一樣把柔娃當成是他的。也許上天也感動他有一點良知吧,柔娃愈長大愈像韓家人,誰也看不出有異。」 「你呢,你是否原諒了寶玉?」方問菊急著找話說。 「我是心死,不在乎了,除了牽掛柔娃,這生不想再與韓家有絲毫瓜葛。在不脫胎換骨,我是受不了了。」 「喔,是的。」方問菊喃喃道。 左麗凰話說完了,也不想再留下來,不管是往日的那段情懷或寶玉日後的羅曼史,她是一概不管了,只想快速脫身,回去她的城堡。 方問菊自覺掉進黑暗的深海裡,恐懼和痛苦撕扯著她的心,四肢百骸逐漸麻痹,她想爬上光明的岸邊,卻不住往下掉,任誰也阻止不了,她嚎陶痛哭,直至昏厥。 柔娃走進家門,度假的興奮仍殘留著,開心的分發禮物,她早想當一次聖誕老人了。整整五天五夜爸爸只陪她一個,只陪她一個喔,不接電話也不曾拜訪朋友,兩人開車沿著海岸公路一路玩過去,海風吹走了她的不滿和擔憂,不管爸爸做錯什麼事,她統統原諒他了。 韓寶玉承接女兒投過來的笑容,也架笑回報。他曬黑了一點,更顯得成熟出眾。此次東遊,也給了他省思的機會,覺得有必要重新考慮跟方問菊之間是情是欲,要斷或續?少年不風流,到這把年紀再風流大可不必。 是晚全家圍坐吃團圓飯,柔娃才略顯疲態,不再暢述旅遊見聞。少傑總算可以掙脫堂姊的影響力,努力吸引大家的視線投到他身上,開口說:「三叔,幸好您回來了,我真怕颱風登陸時,您還留在花蓮,聽說颱風要從那邊登臺。」 「怎麼今年颱風一個接一個沒個休止?」他父親接口。 於是大家的話題一轉,談到今年天災人禍不斷,實在流年不利,少傑的聲音很快的又一次被淹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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