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我有一個夢未醒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嶽翠峰。」這是她臨時想起的。

  「住北屯那個?」

  方問菊點頭。

  「也好,人家方便的話你就去住兩天,可是你不能再跑遠了,等你爸氣消了我會打電話叫你回來,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方問菊默然。她明白自己再不會拿愛情或婚姻的問題回來向父母撒嬌了,她必須學會處理自己的感情,家人或朋友都別想再干涉她了。她這一出走,就不再是依依父母膝下的女孩兒,她要像個成熟的女人一樣獨立自主。

  嶽翠峰是時下典型的單身貴族,有不錯的收入,貸款買了一間小公寓,還有一輛小轎車代步。一人生活有時難免寂寞,但她愛這份自由自在,所以也沒什麼可抱怨。聽完方問菊的故事,她嘖嘖讚歎:「以前我看你是想得多做得少、動腦動嘴不動手的人,一直想勸你改行當作家算了,料不到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你少糗我了行不行?」方問菊有剛打完一場仗的疲倦感。「好吧,我來幫你。」方問菊謝了她的好意。「這件事我要自己處理,誰也幫不了忙。」

  「總得讓他知道你在我這裡,否則他找不到你故事還能繼繽下去嗎?」嶽翠峰把白色電話移過去。「打吧!」

  「打給誰?」方問菊茫然。

  「你為誰眾叛親離就打給那個人啊!」

  「我現在沒力氣打也沒心情解釋,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打好嗎?」「隨便你。我下午還有課,不能陪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嶽翠峰在美語教室教授美語,還接了出版社的翻譯稿,忙得很起勁,剩下的時間扣除睡眠吃飯也沒多少可以分給男人。她從不認為缺少男人就活不下去,更別提要她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差點走投無路。

  她出門後,方問菊躺在客寫的沙發床輾轉反側,雖然感覺好累,一時卻睡不著,緊閉的雙眼不代表腦子也安靜下來了。

  她翻個身,記起他家也有一張不同款式的沙發床,柔娃當是備用林,然而在最近的一次接觸,他老實的吐露心聲:「那麼做是為了安慰柔娃,其實我跟她分床好些年了,兩人輪流睡沙發,常常輪到我的時候我就留在公司睡樓上的房間。」

  他不要父親的事業,所以韓老先生出錢買下他工作的那棟樓房供他創業用。這幾年他也慢慢將樓上佈置起來,呈現不同住家的清爽優雅之風格,如今已成了他倆幽會的現成旅館。

  她問過他:「你打算自立門戶了嗎?」

  「開玩笑,老頭子還在怎麼可能,再說搬過來之後誰弄飯給我和柔娃吃,住在一起一戶一樓沒什麼不方便,而且我晚回去,也不用擔心柔娃一人在家出問題。」「那你何必把這裡佈置起來?」

  「因為房子是我的,我可以隨心所欲的表現,不必受制于業主的喜好和生活背景,我可以放手大膽的做。」

  「看來一行有一行的難處。」方問菊頗表同情的問:「當設計師最怕遇上那種客戶?」「狹長的老房子,採光不佳不說,有些業主十分念舊,去年就碰上一個張先生家裡有用了十年歷史的藤制大櫃子,堅持要保留在客廳,所以在設計上選色上都必須遷就那只櫃子,麻煩死了。」

  她有趣的笑了,突然問道:「你常這樣跟你太太抱怨嗎?」

  他有點僵,不快的說:「她早不是我太太了,你的記性要好一點才行。」後來才又補充:「她在國中教美術,對做生意的甘苦談完全沒興趣聽。」

  那次差點不歡而散,方問菊轉出他對前妻還是有幾分捨不得,語氣才會充滿苦澀,很不甘心就這麼散了的樣子。

  方問菊看了有氣,和他吵了起來。韓寶玉顯然很少跟女人吵架,等她發洩完了才說:「太過直率也很傷腦筋,你的脾氣實在不好。」

  方問菊罵道:「我最討厭得到便宜又賣乖的男人。」

  「你們女人總是以為男人占了便宜,自己是受害者,既是這樣不甘不願,不如一拍兩散,省得你繼續受苦。」

  「我有這樣說嗎?」

  「那你發那門子脾氣呢?」

  「我生氣你手裡抱一個心裡想一個。」說著自己也不好意思。

  韓寶玉哈哈大笑,為她的想像力絕倒。

  不行,愈去回想兩人幽會的情景,更加遏制不住想見他的欲望。看看手錶,也許他吃完中飯回公司了,忍不住撥電話過去。

  「新閣設計公司,你好,請問找那位?」這聲音好熟,分明是柔娃,方問菊嚇了一跳,忙掛掉,心跳得好厲害。柔娃怎會在他公司出現,他不是不喜歡女兒涉足複雜的所在?一時半刻又怎想得明白。

  要是柔娃知道了怎麼辦?這個問題以前不是沒想過,只是刻意回避,也實在料不到事情會發展得如此之快。現今聽到那少女的聲音,有如醍醐灌頂,陡然清醒過來,明白再也騙不了人,自己是真正愛上那少女的父親,再這般下去,私情終有被揭穿的一天,到時候她要以怎樣的面目承受少女責備的眼神?責備?對的,柔娃勢必不能接受父親和母親以外的女人有了私情,哪個孩子處於她的立場會不希望父母破鏡重圓,還她一個完整的家?而韓寶玉又是最鍾愛女兒的人。方問菊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依歸,接著發現自己處於最不利的立場:一、韓寶玉的感情還捉摸不定,二、柔娃才是韓寶玉考慮再婚與否的關鍵人物。

  她想:「或許──我將是個大輸家。」

  方問菊精疲力盡的哭了。從昨晚決定搬家便睡不好覺,到今早與胡曉俠決裂,繼而不見容于家人,沒一件不是損精力疲。想想自己真是笨透,竟把事情搞成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而韓寶玉呢,他知道真相之後會張開雙臂歡迎她?抑是當她燙手山芋即掉頭離去。憶起他第一次帶她到他的私人閣樓開燭光晚會,意境旖旎,她連喝好幾杯香檳,他向她咬耳朵:「你是獨立自主的大人了,該怎麼做自己明白,要走就趁現在,否則後果我恕不負責。」

  是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不管將來變得如何我都要自己負責,不能就此賴給了韓寶玉。如果他被嚇跑了也是我活該,要離開胡曉俠的是我,是我自己沒臉再欺瞞下去,關韓寶玉什麼事?雖然這麼想,還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場。她一直在順境中長大,念書、當老師、訂婚、結婚、生子……本來一切彷佛很簡單的事情,如今都變得複雜了,本來有把握的事,如今也都沒把握了。雖說有心立志當個勇於承擔自己命運的成熟女性,但也不是三天兩頭便能做到,一開始受些挫折是可想見的。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傍晚,急著找洗手間。解決完人生大事,抬頭攬鏡一照,蓬首垢面,自己見了都討厭,忙到客廳翻出盟洗用具和衣服,將自己從頭到腳洗個乾淨,煥然一新。

  在洗澡時她便想清楚了。我絕不能可憐兮兮地去見寶玉,求他施捨愛給我,這只會教他瞧我不起,唯有我自尊自重,他才會看重我珍惜我。

  她決定將自己安頓妥了才跟韓寶玉聯絡,雖不知要費幾日工夫,倒也正可一試韓寶玉想不想念她。

  嶽翠峰帶了便當回來,方問菊已將客廳恢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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