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問紅顏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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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熏雅讓紛擾的心裡沉靜下來,展露她甜美純淨的笑顏,朝腳底下的縱穀吶喊:「喂——快上來啊——」山谷回音也在喊:「喂——快上來啊——」她忍俊不禁,咯咯一聲,笑了出來,只覺得胸懷舒暢,身心兩輕。 「我已經上來了。」 聲音來得突然,熏雅回身望定來人,笑了笑:「你也來玩。」是那位大狗熊。「要不要過來大喊大叫一番,可以把胸中的壓力或不愉快全喊掉哦!」 多麼溫柔悅耳的嗓子,音韻清場美曼,令人魂銷魄醉,不知將有多少男人迷醉于這一腔天籟之音!牧千里心裡這麼想,仍然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眸子不自主地流露出欣賞。 「對不起,也許你不喜歡有人打擾你。」熏雅點個頭致意,繼續往上走,傾聽自然之生息,偶爾停下來拍張照片,清風襲來,熏得遊人也醉。 「需要我幫忙拍照留念嗎?」牧千里的聲音難得的柔和。 「可以嗎?」席熏雅好想跟石羅漢合照幾張,大方的將相機交給陌生人。「你要照好看一點哦,讓霞雨後悔沒親自上山和這些林樹、微風、石羅漢親近一番。」 她帶著眉飛色舞的表情令他失聲而笑,獨自旅行這麼多天,今天的心情最是輕鬆、自在,只為她的青春氣息,她的如鈴笑語——和林樹、微風、石羅漢親近一番——她不僅外貌出眾,心靈更美!原來處此功利現實的滔滔濁世中,尚遺有一位出塵絕俗之女子,他何其有幸,三生得遇,又何其不幸,已是滿身的伽鎖動彈不得!牧千里好惱啊!這瞬間心裡起了極大的變化,竟由漠不相識變得關心起她來,他很快看出熏雅的本性單純,少有心機,很容易相信人,像現在……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牧千里按了幾下快門,她跑過來道謝時,故意兇惡的說:「小姑娘,你不曉得現今治安欠佳嗎?」 「你有毛病啊,把自己說成壞人。」熏雅可不希望連陌生人都把她當成不知人心險惡的白癡,於是正經說:「第一,我不是小姑娘,而是即將大學畢業的成年人;第二,你不像壞人,我承認初見你的第一眼有點兒吃驚,誰教你不刮鬍子,可是我很快就看出你是好人,你有一雙正直的眼神,看人時不帶絲毫邪念,所以我相信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牧千里哈哈大笑,他不曉得有多久不曾笑的這樣毫無顧忌,單純的只為歡笑而歡笑。不,他不能告訴她,這些亂糟糟的鬍子正是他的保護色。 「你笑什麼?我的話很好笑嗎?」她俏臉微紅,略帶羞窘。 「不,我是開心。我這樣子常常嚇壞人,難得你不以貌取人,如果每個女人都像你這樣就好了。」牧千里瞧她含羞帶嗔,更加醉人,恍若一幅活生生的仕女圖。記憶中,他的未婚妻不曾臉紅過,她志比男兒高,她……該死!怎可在熏雅面前想起那女人!牧千里拋開父親為他訂下的婚約,溫柔的對待眼前人。 「換你幫我了。」他把自己的相機交給她。 「沒問題。」席熏雅問明使用方法,對準焦距按下去,拍了兩張,抬起臉無奈地說:「你的表情好僵硬,笑一笑好不好?」 牧千里一想到他必須為公司利益而結婚,如何笑得出來? 「你聽我念一段詩句。」席熏雅面對大自然,輕聲吟誦: 福哉我呼我眼, 凡汝之所曾見, 畢竟無物不美, 不問天上人間。 「聖經中的句子嗎?」牧千里猜測。 「非也。這是歌德在『浮士德』的『守塔人之歌』中的句子,我很喜歡,自然而然縈念在心,常常用來警惕自己,勉勵自己:『畢竟無物不美,不問天上人間。』以疼惜之心看待我眼前的人、事、物,自然覺得沒什麼醜陋的,怎能不開心呢?如果你也能夠這麼想,處此世外桃源,應該開懷大笑才對。」 牧千里聽的呆了,以快門捕捉住她這一瞬間的純淨無垢之美,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永遠珍藏在他的心底。 用過齋飯,牧千里和她們一同下山。 春天後母臉,說變就變,半途下起霏霏細雨,魏霞雨撐起雨傘,叫苦連天,一屁股坐在石階邊擺設的石桌上,發誓她再也走不動了。 「下點小雨很美的,霞雨。」席熏雅提醒她的名字也帶有一個雨字。 「美在哪裡?」 「你忘了雷克斯福特有一首詩——」 魏霞雨登時心領神會,因為她平時也比較注意有描繪到雨的句子,和席熏雅齊聲朗誦: 昨夜,有一隻知更鳥在雨中歌唱, 雨滴落在地上,敲出優美的節拍, 淒涼環境中的歌聲,更覺曼妙無量。 因此我想,即使苦難到眼前, 我何必停止歌唱?就在山的那邊, 可能依舊陽光普照,綠野連阡。 …… 一邊念一邊笑,根本不覺得何謂苦難。 牧千里搖搖頭,兩個不解世事的孩子,要到哪一天她們才能夠掏心體會作者寫這首詩時已然歷經多少風風雨雨,否則絕寫不出如此豁達的詩句,他記得最後一句是:「當陰雲密布,正是歌唱的時候已到。」豁達之中隱含幾許辛酸啊! 終於走到山下,牧千里提議載她們去車站。他自己開一輛箱型旅行車,晚上往往就睡在車子裡。他仍將繼續他的行程,而她們已度完春假,非回去不可了。 「真好,想玩多久就可以玩多久,大概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很自由嘛!」魏霞雨坐在車內改裝的床鋪上,托腮道:「這人看來挺不錯的,你不問他姓名,不跟他要地址電話好連絡?」 「做什麼呀?」席熏雅反嚇一跳,白她一眼。「萍水相逢,何必落入形式。」 「也對,以後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也說不定。」 牧千里十分激賞熏雅溫柔敦厚的胸懷,在山上他刻意不自我介紹,她亦坦然待之,而且不是囿于少女的矜持才不追問,他讀出她眼陣中包含的體帖之情,告訴他她不在意,只要他開心就好。 他驀然有留下她的衝動,很想進一步認識她。他從她的眼中感受到溫暖,在她的笑聲裡自覺是最快樂的人!自幼他所欠缺的溫暖與快樂原來可以如此輕易就得到,他滿心震撼,感到不可思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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