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問紅顏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罄音。

  走出紅瓦素雅的禪房,幾隻野鴿子飛來門庭前覓食,席熏雅將昨天帶來的土司撕碎了灑在腳前,心曠神怡的伸了個懶腰,唇角含蘊著清明靈澈、無塵無垢的純摯笑容。人生難得一次與大自然合而為一,清早觀日出,從正殿可望見一覽無際的太平洋,雲渺渺,水茫茫,嵐煙幻化莫測,再加上春風習習,令人為之一爽,使她有一種「出走」的衝動。

  不願驚擾任何人,甚而連最要好的同學魏霞雨也正高臥不起,可憐她一位富家小姐爬了近千個石階上山來,沒有當場癱倒在地已經不錯了。

  回首凝望依山壁而建的禪房,熏雅的內心喜悅無限,真奇妙,自昨日下午抵達卯鯉山上這座道場,心情一直保持喜樂狀態,是緣於眼前靈秀的山光水色?是緣於昨夜觀星攬月聽松濤?或是……她無意深入心靈探討,又願心無雲翳塵的呼應這處大自然的魅力。

  穿走在僅容兩人擦身錯過的山間小徑,兩旁夾道綠幽幽的林木,教席熏雅不由得淺吟低唱唐朝詩人常建的一首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原來臺灣也有這種「山光悅鳥性」之意境的妙地,誰說一定要出國才能玩得開心呢?歡喜、愉悅,原不過是一種感覺,沒有一顆真性情的心,走到哪兒都不會開心。

  可惜這種詩不能對魏霞雨說,就因為不苟同她這種「信步隨心」的旅遊方式,魏霞雨才堅持一道來,怕她給壞人拐了去!魏霞雨是一個月前就會計畫好要去哪裡玩,並且钜細靡遺的訂下各種細節以求萬無一失的人,屬於非常看重實際、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計畫藍本的現代都市女郎!

  不過,即使是最有幻想力的人也無法想像在這處山靈水秀、充滿禪意的山間會出現魏霞兩口中的「壞人」,太離譜了嘛,席熏雅忍不住笑出來。

  不過,難怪魏霞雨擔心,席熏雅不僅出了名的沒心機,她的美貌更深深打動著每個見到她之人的內心!她的美,令人珍憐疼惜而忡然心動,溫柔雅氣的臉龐,即使不說話,大眼睛裡蘊藏的神秘熱情也悄悄然放送出幽麗的光華,誰也捨不得不多看她一眼。

  席熏雅非但具備了柔媚靜雅、靚麗婉約的神采風姿,兼有一副甜糯的好嗓子,最擅於唱詩詞。高中時期國文老師教她們背詩詞不是光用嘴巴念一念,乃譜曲而唱,記誦容易,終生難忘;後來鄧麗君出了一張古典幽情唱片,將一些膾炙人口的唐詩宋詞唱得悠柔纏綿、扣人心弦,讓她更加喜愛。只是,魏霞雨說時髦的女孩必須跟得上時代,唱那種歌會被人取笑老骨董,所以席熏雅只有獨樂樂了。

  醉在春風的柔波裡,她清音嬌柔,低回婉轉:「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聲聲清雅,不覺神遊九霄,魂系千載餘情,冥想著白居易填此詞時的心境,自吟自賞不知更有旁人,直到有人突然低喝一聲:

  「好一副金嗓子!去當歌星肯定賺錢。」

  席熏雅渾身抖了一下,張目四顧,一個人也沒有。她不是膽小,只是在萬籟俱寂的時刻,突然迸出一聲響亮的男聲,若非天際已白,真可嚇得人魂飛魄散,以為鬼出現了。她雖受了驚嚇,還是努力地收攝心神,集中注意力看清楚,原來有一名男子正爬著石階上來,所以聲音比人先到。席熏雅暗暗松了一口氣,返身往回走,有人上山,提醒她時候不早了,魏霞雨醒來若不見她又要嘀咕老半天了。

  那男子腳步好大,很快趕上她,在小徑間錯身而過,彼此互望了一眼,一個吃驚在臉上,一個吃驚在心底。

  若非他確實以兩隻腳走路,席熏雅真以為她撞見一隻大狗熊。她終於親眼目睹什麼叫落腮胡,可是他似乎懶得修剪,顯得亂糟糟的好嚇人,加上他魁梧的體格和古銅眉色,猛然撞見,吃驚不小。

  牧千里偶然間聆聽一聲聲音韻悠揚的絕妙清音,再目睹她婀娜嫵媚的娉婷姿采,作夢也想不到在這荒僻山間有如此出色之美女,吃驚不小。然而他早已習慣不將七情六欲表現在臉上,甚至連眼神也不露任何情緒。想想自己現在的模樣,情知嚇著了這位嬌弱的美人,也難怪,誰教他天生毛髮豐盛,十天不刮鬍子便活像土匪。

  這只是一瞬間兩人對彼此的印象,牧千里很快又往前行。如此一來,反變成席熏雅跟在他屁股後面,望著他的寬背長腿,大步伐愈去愈遠,不知怎地,她有一股想捉弄他的衝動,只因實在看不償他的面無表情與幾近冷酷的眼神,可憐的傢伙,他的人生八成充滿灰澀、無趣!熏雅衝動的以小跑步追上他,在他迥身的剎那穿過他面前去,還頑皮的回首朝他叫笑:「我贏了!我贏了!」一口氣跑回道場。

  牧千里濃眉一場,笑意自心田湧上。還是個學生吧!年輕真好。其實他才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只是從小種種因素逼得他早熟,早忘了「天真」、「嬉鬧」是什麼滋味。

  「席熏雅,你膽子真大,敢一個人到處亂跑也不怕……」

  一走近,就瞧見一名綁馬尾的女孩在跳腳罵人,語氣卻充滿關懷與焦急。牧千里將「席熏雅」這名字收進腦海,有趣的聽她們吵嘴。

  「我說霞雨媽媽,請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四周的景色,感受一下這寧靜的氣氛,你怎麼還能夠把都市人憂慮過多、反應過度的那一套搬上來呢?假使在這山靈水秀之地都無法擱下心防好好的散個步,體驗恬靜的自然之美,我想臺灣是不能住了。」

  「你明知我不是這意思!」魏霞雨不甘不願的反駁道:「誰教你長得這麼不安全,嬌柔多姿,清麗無雙!學校裡那些阿貓阿狗就不必提了,光是你的魅力就讓校花須上英恨你恨得牙癢癢……」

  席熏雅只覺好笑。「這裡全是出家人,誰會多看我一眼?」

  「那可未必,比如——」魏霞雨一轉眼瞧見牧千里,媽咪呀,一臉活像土匪的大鬍子!「比如他就不是出家人吧!怪嚇人的,搞不好是來歷不明的流浪漢……」

  「霞雨!」席熏雅尷尬的低叫了一聲。魏霞雨什麼都好,她開朗、熱誠,很樂於幫助人,就是嘴巴有點壞,心直口快,有時傷人而不自知。幸好那人仿佛沒聽見似的,自行進入正殿。「走啦!用完早齋後,我們去爬羅漢山,親眼瞧瞧五百尊青鬥石羅漢。」

  魏霞雨不加掩飾的呻吟出聲。「我恨透了爬山。」省思及下山時還得走一趟近千個石階路,她便兩腿發軟。

  「說人家嬌弱,我看你比我更嬌呢!我自己去好了。」

  「安全嗎?」她委實不願去爬那勞什子烏山。

  「放心啦!有山道可走。」

  「那你早點回來,吃過午飯我們立刻下山。」

  「我會拍很多石羅漢的照片回來給你看,讓你後悔少走這一趟。」

  「謝啦!如果是金玉羅漢我會比較有興趣一點。」

  「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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