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咆哮千金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可惜金戈去美國了,要不然也要稱讚我慧眼識英雄。」歌舲好不得意。「醒椏姊姊的才華真教人嚇一跳,以前你深居簡出,可以說是暴殄天物。」

  醒椏是多麼的高興,真想擁抱這些人,獻上感激的吻。

  雅貴在門口目睹全部過程,不禁自我懷疑:我在嫉妒銀子嗎?害怕她將高飛,不再在我手掌心裡停留?所以找才說出那番話,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歌舲喊:「雅貴哥哥,一起過來慶祝啊!」

  卡拉OK、香檳、果汁、小菜、糖果,邊唱邊吃,自從住在一起後,從來沒像今天這麼融洽得近似一家人。醒椏開懷高歌,它的快樂卻是雅貴的惆悵。

  「雅貴哥,你唱哪一首?」

  「苦酒滿杯。」

  歌舲扭頭問糖球:「有這首歌嗎?」

  「沒聽過。」

  唐瓦道:「那是老歌啦,我年輕時很流行的。」

  「拜託,唱點快樂的。」糖球跳起,搶過麥克風。「我來唱一首『壯志在我胸』,帶子我都準備好了。」

  眾人的快樂繼續著,雅貴提早回房,嘗雜的樂聲依然穿牆透門而入,他想蒙頭大睡,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過去的種種像重放的影片一樣一一複述他的來歷:鐘儒生性喜風流,平生最擅長的便是尋桃覓柳,游遍芳叢,效法那粉蝶兒,於是難免有一兩個私生子女被癡情的女子生下來,鐘雅貴便是其中之一。塗岩芳和他結婚不久便發現他這毛病,等到鐘雅貴出現前來認親,終於忍無可忍,唯有離婚一途。然而鐘雅貴並沒有因此改變私生子的命運,他一直都在努力讓鐘儒生正式收養他,但鐘儒生太忙了,忙著花天酒地,忙著尋找第三十九任情婦,直到鐘雅貴廿五歲那年……「雅大!」溫暖的手搖醒他。

  他拉下被子,臉龐已被淚水濡濕了,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怎麼啦?」醒椏坐下來,盈盈眸光向他深情默注的擬視。

  「銀子!」他突然躍起一把抱住她。「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我沒有要離開你啊,看你,多像個沒主意的孩子。」她輕笑。「你今天是怎麼搞的,人家在樓下熱鬧,你卻一個人躲在房裡,……」

  「我討厭熱鬧!」他賭氣似的。

  「是嗎?以前你愛得很,我們還是在舞會裡認識的。」

  「別提以前。剛才不知怎麼回事,我老想起從前,想到我跟我媽過的苦日子,想到我媽把我送回鐘家,想到我爸一開始死也不肯認我,後來則漠視我,我在這個家不像僕人也不像主人,大學念一半沒錢,他居然不替我繳學費,使我恨透了他,我發誓要用盡一切方法得到他的財產,結果終於如願入了籍,我狂喜,我同時也流了淚,因為我犧牲了你,可是到最後我才發現,我上了當,我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雅大!」醒椏站起身走開。「我說過,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就永遠忘掉那件事。」寂靜半晌,她撫平心情,又歡笑起來。「走啦,我們下去痛快的樂他一個晚上!你沒聽見歌舲唱歌,五音不全,笑得我肚痛。」

  「我不去。」

  「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

  「你別下去,我要你陪我。」

  「不行啦,他們特地為我開慶祝會,主角怎可缺席。相處愈久,我發現他們真是很好的人,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

  他冷哼。「所以你完全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什麼啊?哦,金戈出國去了,我也沒辦法。」

  醒椏想下樓,雅貴硬是用話拖住她。

  「其實你有好幾次機會,但是你都放棄了。」他心不平。「人家請你客串Model,給你一點小恩小惠,你就忘了我們的處境,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了。」

  醒椏無語。

  「當初說要跟我同甘共苦的是誰?說絕不拋棄我的又是誰?」雅貴禁不住傷心。「當我發現爸留給我的不是財產,而是債務,當我發現我上了大當,那個狠心的男人讓我入籍,只是想讓債權人安心他有後人可付債,他大筆的借貸,最後笑著死去,留下我痛哭流涕,有如被網子網住一般,再也逃不掉背負的黴運,……是銀子你要我振作、要我想辦法、要我別軟弱地逃避,怎麼你一得意全忘了?」

  「忘了?你以為有可能忘記嗎?」醒椏豁出去道:「你許諾給我榮華富貴,你許諾我們可以成為神仙伴侶,只要鐘儒生承認你是他的縫承人,那麼等他死後,我們就可以一生過好日子了。我聽你的話,去當他的第三十九任情婦,我作踐自己,因為我窮怕了,我渴望安定的生活。誰又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鐘儒生那老惡棍只想有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連他已經沒有財產都不曾告訴我。你運氣不好,偏又財迷心竅,將我也拖下水,我可有怪過你嗎?怨恨你嗎?我苦勸你拋棄繼承權,你卻捨不得這幢房子,一意孤行,非當上這房子的主人不可。因為愛你,我留下來陪你,連說謊欺騙的事都做了。雅大,我也想活得有自尊而且坦然,因為愛著你,所以當你是我的王、我的主人,你卻一再欺淩我,再一次要求我去誘惑別的男人:……」她忍不住哭了。

  「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哈!你們男人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只知道求女人嗎?」醒椏啐了一口,厲色道:「別教我瞧輕你,鐘雅貴,別逼我不得不離開你,因為你愈來愈像我那個沒出息的爸爸。當初你執念于這棟房子,非常有骨氣,令我非常看重你的勇氣,這才決心永遠陪著你、鼓勵你,結果現在呢,你變得跟我爸爸一樣了,到了走投無路時,就回頭求女人,一次又一次的說:『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告訴你,說這種話的男人最教人看不起!」

  他羞惱欲絕,血液漲上他的頭脖和面部。

  「你看不起我?你當然是啦!因為你變了,你親眼看到真正富貴人家的風光,還有人家施捨給你的恩惠,你就要飛上枝頭了,你就快變成閃耀的明星了,相比之下,我算什麼?一根蔥都比我值錢!」

  「雅貴,你在胡說什麼?」她滿臉憤怒和崛強的看著他,可是仍然流露出帶著哀懇的眼光。

  「喔,銀子,」他伸出手。「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害怕極了,內心被恐懼所控制,你不要去當模特兒,我會因此失去你,我有預感我會失去你。」

  「我只是去工作啊,雅貴,我總不能一輩子倚靠著你。」

  「為什麼不能?我已經不可靠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默默走了出去。

  雅貴重又倒向床鋪,內心極為氣憤不平。這世界有所謂的平等嗎?沒有。人從一出生便有種種的不平等,長相的差異、身世的差異、個性的差異、……而這些勢將主導往後數十年的命運。有人天生財神,像溫歌舲;有人命裡有貴人提拔,似江金戈;而也有黴運一來二十幾年揮不去的,就是他鐘雅貴。

  醒椏變了,因為她從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希望?

  如果他想贏回她的心,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博得財富。

  從第二天起,雅貴沒有再回「江記」工作,一個月兩萬出頭的薪金救不了急。他去找陳老大,那肥佬鄙夷的口吻很明顯:「我們這裡不需要大學生。記住你只剩下十天的時間,你可以去偷、去搶,都得把錢給我湊出來。」

  他請求延期,最後帶著兩圈黑眼圈給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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