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名花與梟雄 | 上頁 下頁
十二


  「我已經在期待了,這裡確實是絕佳妙境。」她很欣賞的附和,多情的眸采停駐在丈夫身上,她的小臉蛋綻放著明亮動人的光輝,那是幸福的光輝。

  這三天他們像一對神仙眷屬!他待她真是好,從早到晚陪伴嬌妻,親自引領她熟悉燕門堡的環境和重要人物,帶她出門踏青,尋幽訪勝。他沒有要求她鎮日困守閨房,反而非常喜歡她活潑明朗、十分有精神的樣子,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是他的確很慶倖她不是只喜歡躲在房內繡花做家務、對外界熱鬧繽紛的人生百態絲毫沒興趣的僵化女人!他不曾再想過把貞陽視為花瓶的裝點門面,她是他的女人,他喜歡有她在身逆,這小妮子真能逗他開心!

  她一直都興致勃勃的,路邊生長的一朵野花也能令她停住腳步,讚賞它的花姿,追問它的花名;口幹了,也肯跟他一樣捧溪水解渴。

  燕無極看看天色已然正午,便找來一根長樹枝,騰身躍向溪中一顆大石頭上面,站穩了,瞄準了,眼明手快的向水中刺去!貞陽在一邊看得連連拍手,歡叫:「好棒啊!加油!加油!夫君,你真了不起!」一尾魚、二尾魚……不斷地被拋上岸,她不待吩咐,已機靈的去搜集枯枝準備升火。

  一般大家閨秀看了恐怕要皺眉頭叫一聲「野蠻」的事情,她反而覺得有趣!單獨住在杜府那兩年,沒有阿諾在旁邊嘮叨規勸,規勸不成便當跟屁蟲,貞陽每回扮男裝和杜秀山出門,均興奮莫名,名山曠野可去得,酒樓客棧可住得,山珍海味任我嘗,鄉野風味也開脾。只要無關律法,不損人利己,杜秀山便覺百無禁忌。

  立在溪中的燕無極,愉快地注視著像小鹿一樣奔忙的貞陽,她可真與眾不同啊,該死的,他愛煞了這個意外的驚喜!記得前年初春,他夥同三虎將、幾位幹部和他們的大人一同春遊踏青,男人射獵打魚,女人升火煮食,關飲虹的大人趙宛晶從頭到尾端端莊莊,含笑看眾人嬉鬧忙碌,回去後連頭髮都沒亂了一根!趙宛晶是傳統禮教下教養出的秀才之女,也算書香門第,規矩到呆板的程度,夫妻之間只能相敬如賓了。

  迎親之前,燕無極也曾猜測這位郭千金的性情,他一生沒接觸過官家小姐,以為郭貞陽八成比趙宛晶加倍的中規中炬,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大多數做妻子的均以端正的儀態為美,一輩子都不會出差錯,丈夫可以安心地託付全部家務,出門打拚。他已有心理準備接受這樣的妻子,也懂得如何應對,誰知預測的完全不對,她每天都給他一個驚喜!他已在等著,當三虎將一朝摸清楚郭貞陽的真性情與出人意料的行事作風時,他等著看他們嚇脫了下巴的滑稽相!

  他尚且無法以預先設想的立場態度對待貞陽,蘇鳴等三人當初跟他拍胸脯保證:

  「她活似一尊玉觀音,家世高貴,性情溫婉端方,你保證會喜歡的。」他忍住沒有反駁,他要一尊玉觀音幹什麼?聽起來就冷冰冰的教人敬而遠之!這下有趣了,貞陽是泡在懷裡讓他暖暈暈的熱情小東西,他很開心,就不知蘇鳴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他也曾揣測郭千金是嬌生慣養的,呼奴使婢,派頭很大,沒事就給人臉色看。如今已知擔心是多餘的,貞陽或許有點異乎尋常,可是她從不端官家小姐的架子,待人熱誠而隨和,比她的孿生弟弟好相處十倍。「夫君,你看這些柴火夠不夠?」貞陽朝他招手。

  他躍上岸,連鞋也沒濕。

  「夠了。你會升火嗎?」他抹去她鼻頭一點灰。

  「我……呃,不會。」她低垂眼睛,怕他看透。

  她是「應該」不會的。成親的前一夜,阿諾千叮嚀萬交代:「姊姊,你也不希望被休回家吧!所以,在你沒能得到丈夫的真心,確定他不介意你異乎一般女流之輩以前,所有千金小姐應該不知道也不會做的事,你必須統統裝作不知道、統統不會!你不曾女扮男裝,不曾隨舅舅四處雲遊,更不曾上酒樓只為吃人家有名的招牌菜……你不會惡作劇害人上當,不會設機關捉弄人,不會爬樹,更不會把繩索當樓梯……總而言之,你能忍多久就裝多久吧!好歹給爹留點顏面,拖過一年的新婚期……」阿諾好囉唆哦!老爹都沒交代這許多,偏偏他愛杞人憂天,貞陽聽得呵欠連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騙人能騙多久呢?成天偽裝自己會累死人的。貞陽不打算隱藏真實的自己,誰娶了她就必須接納她的一切優點和缺點。不過,阿諾說的也沒錯,一開始收斂些,她需要時間認識她的丈夫,燕無極也需要時間瞭解她。

  「我來。」燕無極並不感到意外,取出火石升起一堆火,她只需添柴。當然,他更不會指望她殺魚、處理野味,他拿出匕首快速將魚開膛破肚……

  貞陽沒料到他會當她的面殺魚,血流出來了,那麼多的血……恐懼再次吞沒她,眼前發黑,呼吸幾乎停止,她昏了過去。

  「貞兒!你怎麼啦?」

  燕無極差點被她嚇死,以為她走太多的路累暈了,忙將她抱往樹下躺著。

  有人在搖晃她,拍打她的臉,呼喚她的名字,是阿諾嗎?貞陽微微睜開眼,一張擔憂的俊臉橫在她面前,比阿諾成熟許多,更多三分威嚴,他是誰?她的頭好昏,有幾秒鐘的時間腦裡一片空白。

  「貞兒,你究竟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燕無極訝異自己對她的關懷。她想起了。

  「我怕血……我不要看到有人受傷流血……」

  女人的毛病!燕無極放下心事,讓她依靠著樹身休息,自行去處理午飯。這次他背對她的方向,用溪水洗魚身,以樹枝穿妥,燒烤起來。

  隔著火花相望,更見她的脆弱,可憐的小東西,這樣害怕見到血!燕無極內心產生矛盾,一方面憐惜她,極欲安慰她,一方面又對自己方才的緊張生起氣來。緊張,表示他在乎她,惟恐地出了什麼意外。他,燕無極,怎會短短三日就對一個女人產生感情?

  郭貞陽長得秀麗清新,十分甜美,但她不是什麼絕世美女,更無絕代之風情,遠遠不及他年少輕狂時曾渴望擁有的那名姑娘扣人心弦的美貌。奇怪,他已不再懷念那個女人,卻渴望從貞陽身上挖掘她潛藏的所有神秘!貞陽很單純,表達感情很直接,然而她是多變多貌的,前一刻生龍活虎,後一刻見血昏倒……

  焦味觸鼻,燕無極忙收斂心神。

  該死的!他想她太多了,用心太過了。可是,他們既是夫妻,互相關心有何不對?

  他找到理由安慰自己。

  「夫君,」貞陽不知何時已坐到他身邊,幫他烤魚。「對不起,我很沒用的。」

  「許多人都怕見血,你只是膽子小了點。」燕無極以常理推斷,不忍心多加她心理負擔。如果有一天他發覺她的膽子大到什麼程度,老天保佑他不要當眾昏便才好。

  魚烤得很香,味道又鮮美,貞陽一連吃了三條。他喜歡胃口好的女人,吃得下表示身體健康,但也不能過分貪吃,男人都不喜歡肥女人。

  「夫君,一個女人如果不會做飯、刺繡、紡紗、縫衣裳,不至於會被休吧?」貞陽以閒聊的口吻,試探地問。

  燕無極瞅住她。「你在說你自己,對吧!」

  「你知道?」她沒有感到羞愧,只是好奇的問。

  「瞧你這雙手,再看你活潑的性子,我猜不出來就白混了!」他若無其事的說:「黑木樓內有廚子、傭僕一大堆,原本就不需要你親自動手做什麼;燕門堡有最佳的布料來源、織紡和一流的師傅,你缺什麼只需開口吩咐,自有下人去辦。你乃當家主母,幫我管好內務即可,我相信管教下人辦好事情必難不倒你。」

  「夫君,你真好!」貞陽一把摟住他頸子,高興得只差沒跳起來。「早曉得你這般開通,我也不必給阿諾逼著學拿針線,恨不得縫起他那張烏鴉嘴!我不肯學,他就恐嚇我遲早會被丈夫休回家,你說可不可惡?」

  燕無極差點笑岔了氣,她真老實!「結果你仍是沒學,不是嗎?」

  「我學了,很努力地學,真的。可是我的十根手指頭卻吃足苦頭,老是見血,一滴血我沒暈倒,十滴血我就暈了,阿諾不願我受苦,便自動放棄了。」貞陽把頭靠在丈夫肩上,低語著:「我娘早逝,從出生我和阿諾就寄養在外公家,等於是相依為命的,他做什麼其實都是為我好,所以每回他撈叨時我就多少忍耐聽一些,當他是在盡責任,至於最後變成什麼樣子,他也會坦然接受。」

  「聽起來他像哥哥,你倒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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