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名花與梟雄 | 上頁 下頁


  古聖人言之有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哪,只能要求她們盡到傳宗接代的責任就可以了,其餘的,不必太指望啦!

  燕無極發出一聲森然冷笑,再度否決女人的存在價值。

  終於,送新郎新娘進入洞房,飲了交杯酒,說了好些吉祥話,不相干的人終於全退出房外,讓新人獨處。

  樂音、銅鑼聲、鈸鼓聲咎徹整個婚禮程序,直到進了洞房,貞陽仍感覺耳孔嗡嗡地鬧著,卻不敢隨意亂動,像個木偶人似的給喜娘牽扶著四處敬禮,還好她嫁的是燕門堡的首領,除了夫婿,沒人地位比她崇高,不用個個跪拜,只是對許多來賀禮的大人物不能不盡到禮數,饒是如此,她仍舊累得頭腦昏沉,鳳冠的重量變得難以忍受,心情更是起伏不定。

  她終於嫁為人婦了,很奇怪的感覺!自己仍然是自己,心情卻翻了一翻,昨日之前,仍把自己看作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從今日起卻要當家作主母了。郭貞陽一想到三日後,燕無極的屬下們將向她正式見禮,聽阿諾說那些人年輕些的與燕無極差不多年紀,年長些的已有四十開外,見了她這位少年夫人卻必須恭恭敬敬的自動矮半截,那場面豈不有趣?到時可別笑出來才好。

  奇怪,她怎會想到那麼遠去?一定是她太緊張了,只因接下來是教她無所適從的處境……

  一切都靜了下來,隱隱約約打遠處傳來熱鬧聲,聽不太真切,貞陽心中猜想,外邊喜筵已開,各地請來的表演班子、賣命耍雜技的人,繼續在燦若白日的燈火下,把婚宴搞得熱鬧有加,絕不能失了燕門堡的面子。

  貞陽倒寧願自己是一位客人,至少不必在這裡罰坐刑,她好難過,受不了啦,輕輕轉動一下腦袋,居然沒僵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頸子。

  有人清了一下喉嚨,她嚇了一跳,趕緊將手收回疊放膝上,規規矩矩,端坐如儀,即使阿諾見了也要誇讚她像個大家閨秀呢!可她心裡想的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暗呼倒楣,忘了房裡不只她一人,怎麼他剛才都不哼一聲呢?

  燕無極終於挑起紅巾蓋,他的新娘低著頭,雙目含羞半合,放在膝上的心手不安地扭絞著,他不開口,她也絕不能先出聲,房裡靜得讓人慌亂,一片芳心千萬緒,手腳沒個安排處!

  「你餓了吧!」他的聲音不冷不熱、不喜不怒。

  她抬起頭來,可以開口了。「我以為你不在房裡呢!」

  「我一直都在。」

  「但你沒出聲,太安靜了。」

  「我以為今天已經夠熱鬧,是該安靜一下。」他給她一個笑容。「晚膳快冷了,不趁現在吃點,就沒機會了。」

  這問題可嚴重了!可是,她的頭好重,怕吃得不舒服。

  「你幫我把鳳冠取下來好嗎?」他把鳳冠小心地從她頭上取下來,擱在妝台怡上。

  貞陽舒了一口氣。揭了紅巾蓋,和夫婿正式見了面(當然,她必須裝作從未見過他),不必再戰戰兢兢了,忽然她覺得饑腸轆轆,就開懷的吃了,一連咽下三塊糕點,正要伸手夾熏雞,有她最愛吃的雞腿和雞翅膀,每道菜都很合她胃口,心想,她真是嫁對了,正開心呢,才發現她老公只是看著她吃,自己僅意思意思的夾了塊肉放在碗裡,並不吃。

  「你不餓?」她心虛地紅了臉,方才她吃得真像餓死鬼投胎,是不是?

  其實,她悟性再差,到底也當了十八年的官家千金,氣質、教養已然根深蒂固,即使吃飯暢快些,吃相也不會難看。燕無極只是驚訝她的坦然,沒見過哪個女人在他面前能這般自在,灑然無礙,顯然她真的在享受桌上的佳餚!既然威嚴嚇唬不了她,而且也無別人在場,他索性大方的夾菜給她,她放下心事,又開懷的吃喝。

  「夫人可有小名?」他陪她邊吃邊聊天。

  貞陽征了一下才明白原來夫人就是她,笑了起來:「有,貞兒!我有個孿生弟弟,叫阿諾。」

  他不喜歡她一開口就提阿諾,只得裝作沒聽見。

  「貞兒,私底下我可喚你小名,有旁人在場則按規矩來,知道吧!」

  「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不行!我是夫你是妻,我是天你是地,你該叫我堡主或大哥,私底下稱一聲夫君倒是無妨。」燕無極贊成規矩立在先,以免日後她得寸進尺。

  貞陽皺皺小鼻子,聽出他的自尊自大,及拒絕和人過分親近的意思,即使親密如妻者,也不過比他的屈下地位高些,並不表示他信任她。他真奇怪!貞陽一時也猜不透他,她沒有阿諾的精明,很容易對不瞭解的世俗事馬馬虎虎地迷糊過去。

  「這裡的規矩很大嗎?夫君。」

  她倒不難調教嘛!燕無極欣慰的想,笑道:「沒有官家規矩大,你會適應的。」官家有什麼規矩?在家裡,郭貞陽最隨性自在不過,總他這麼一說,簡直如魚得水,笑瞇了眼。「太好了!夫君,你家沒我家規矩,我一定能過得很開心。」

  燕無極作夢也沒想到,她根本不清楚一般官家有哪些規矩,她只知道在郭家府中她生活得自由自在,沒想到嫁過來更加無拘無束,真是好!

  於是,這對新婚夫婦各自露出滿忘的笑容。

  然後,貞陽的奶媽福大娘率領寒碧等四名丫頭進來,收拾殘食,並將燕無極請到外頭去了。福大娘幫貞陽換下一層層的紅絲緞禮服,貞陽悄悄的問她:「你打聽到什麼沒有?關於我丈夫的。」

  「他是堡主呢,在這兒他最大,底下人哪個敢說他不是。不過,照我觀察,每個人都非常敬重他,就好比我們敬重老爺一樣,沒事的,心肝。」

  「他有沒有另外的女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福大娘朝她耳根輕道:「他這樣的地位,又不很年輕了,身邊怎會連個妾侍也沒有?心肝,這不大尋常。這幾晚他若一次也不碰你,可別自己委屈著,少爺還在迎賓館留住,他會替你拿主意。」貞陽差得雙頰紅暈直漫向耳根,若不是福大娘告訴她,她根本不解男女之事。

  沐浴後,抹上自江南購得的香油,披上寬鬆的寢衣,丫頭扶她坐在妝怡前,福大娘在背後為她細心梳理一頭濃密的烏髮。凝望鏡中雙頰緋紅的自己,貞陽一時之間竟有種今夕何夕的虛幻,彷佛這一切均不是真實的情境,只是春花少女所作的一場幻夢「恭喜小姐……祝賀小姐和姑爺……」

  似乎有人在朗念什麼辭,一時之間她仍回不過神來,等她心神歸位合一,周遭寂靜地彷佛針落可聞,奶娘呢?寒碧呢?美絹呢?什麼時候全都走光了?

  時間,忽然怠了工,拖延行進的腳步,靜默中孤身地等待、期望、害怕、坐立不安,內心交雜著種種情緒,待會他進來時,該不該開口呢?又能同他說些什麼?原本互不相識的一對男女,一朝拜過堂,就可上床做夫妻?心中除了惶惑便是深沉的恐懼及無助,巴不得逃掉!

  忽有落閂聲響傳自外廳,他回來了,回房來了!貞陽的手腳發軟,絕不能讓他看出她心中的慌亂失措!她強自鎮定,尊嚴地坐在原位不動。

  珠簾卷起又落,燕無極高大的身軀彷如一道陰影壓向她頭頂,不容人忽視他。

  心跳令她眼前一陣模糊,舌根打結,什麼尊嚴全丟光了,她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身子不自主地經頭,該怎麼做呢?貞陽一點主張也沒有。穿著便服的燕無極,散發出一種無法分辨的氣息,似乎陌生,又似乎是前世來重逢的愛人,記憶中曾遺留久遠以前的親密,他溫柔一笑,伸出粗大硬實的手掌,握住她微顫的香軟小手,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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