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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第三章

  送星月回「仲夏茶座」,已接近打烊時間,兩人又和好如初,有說有笑了。

  賀星月擁有一種老式的美德,很容易寬恕,不記恨,如果要說她「懶」得記恨也對啦,她思想單純,向來挺討厭麻煩的事,誤會能夠澄清太好了,懶得擱在心上發酵、生黴,所以一生都過得很快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多,好像才二十歲,若是綁起兩條蜈蚣髮辮,說她只有十八歲也像。

  單純不代表無知或不成熟,而是一種美好的天性,容易記住他人的好,善忘對方的壞,使自己的一顆心不受猜疑、嫉妒、懷恨……等等惡劣情緒所折磨,此乃善待自己最好的方法,減少迷亂不安的負面情緒產生。

  受了太多刺激的心回生繭、變硬,不再是原始生出來柔軟、善感的那一顆心了。到時,世界不再新奇,人生不再有趣,到最後都忘了自己原先追求的目標,生命的真義又在那裡,渾渾噩噩,隨波逐流,說好聽點是趕得上時代,其實好可憐,白來人間一遭!

  賀星月最大的好處是自知有多少斤兩,沒期望自己對這個社會有大貢獻,只希求別留下太多「垃圾」在人間。

  「我好平凡的。」她總是這麼說,口氣是知足且樂天的。

  許祥煙不知該讚賞她的知足,還是感歎她的不求上進。

  「人人都渴望出人頭地,做一個不平凡的人,只有你自許平凡。」

  「沒有眾多平凡者,又怎能凸顯出不平凡人物之不平凡處呢?每個人都是了不起、不平凡的人,聚在一起不都變得平凡了嗎?」

  「話是不錯,但把目標定高一點才不枉比他人多讀幾年書。」

  「好吧!你儘管把目標定得高高的,我支持你。」

  許祥煙做了個會心的微笑。當初,不就是欣賞她雲淡風輕的隨和個性才窮追不捨嗎?跟她在一起沒有壓力,但相對的也沒有激情……哦,他不能奢求太多,畢竟「保守」不算是缺點,對女人而言猶是。然則,為什麼他愈來愈不能感到滿足?尤其跟他一同進入銀行的張君被傳揚是接任副理職位的第一人選,為什麼?因為張君攀了一門顯親,前兩日還頗不屑的表示不把副理職位放在眼中,岳父希望他進公司做更有「錢途」的發展。

  當你知道自己冀望良久的職位卻只是別人口中的『雞肋』,那滋味比得不到升遷加倍的難受。差太多了嘛!

  或許,他應該安於現狀,對順遂的人生坦途感到慶倖才是,對不對?他有美滿的家庭,經濟壓力並不重,有慈祥的父母,深愛他的未婚妻,未來的命運可預見不至於有大風大浪,如果他肯「知足」必當「常樂」,比起大多數人他是幸運的多了。

  「人比人,氣死人」,何必拿自己的際遇去比較金字塔頂尖那一小撮的精英人物,「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夠安慰啦!

  「做人就怕想不開,只要想開了,什麼樣的日子都好過。」星月以過來人的經驗說,她曾經歷父母雙亡的大變故,哀嚎痛哭恨不能隨父母長眠地下,一旦熬過那段日子,一年一年照樣在過,心境雖有不同,還是努力讓自己過得好。

  許祥煙喜歡她的笑容,恬靜得宛若春花的顏色,淡淡的,柔柔的。

  他的心沉靜下來。

  「仲夏茶座」已掛上「休息中」的牌子,會計王小姐和打工的小妹晴文一見她進門,那表情,如大旱之望雲霓,期待已久矣。

  「星月姐,」晴文迫不及待的迎上去,好大一束紫羅蘭花幾乎遮蓋她整張臉,不勝負荷卻又興奮莫名的忙將花塞入星月懷中。「你的愛慕者好癡情哦,中午送玫瑰花,晚上送紫羅蘭,還有禮物和卡片,王姊——」

  王小姐年紀大些,不作興亮起嗓門,雖然今天這等陣仗也是第一次見識,倒也沒昏了頭,維持嫺靜優雅的態度從櫃檯下取出一張卡片和一個藍色絨盒,走出櫃檯想交到星月手上,這才發現星月兩手捧滿花,沒空,便笑著交給許祥煙。

  真個是平湖再起波瀾,許祥煙臉色之壞自不待言,連星月也是訕訕的。

  「不會又是他吧?」

  「你猜得真准,就是他。」許祥煙捏緊卡片,沒好氣道:「他邀請你參加宴會,作他的舞伴,還送你一串珍珠項鍊以添姿色……那束花你究竟要捧多久?我是很少買花送你,但也從沒冷淡過你。」

  星月被他這麼一說,多心虛似的,把花擱於圓桌上。任何女人看到這麼一大束花都難免眼睛一亮,何況她一向喜愛撚花弄草。

  「你何必發火,又不是我去巴結他。」

  她接過卡片細看,一手剛毅突出的鋼筆字,口氣十分狂妄,活像她已答應似的,簡單的說明宴會時間,他會派車來接等等。

  「我不會去,等他派人來那天,叫司機把項鍊送回去。」

  不管星月怎麼說,許祥煙的心裡十分不爽,看來元正則是勢在必得,又是花,又是昂貴的天然珍珠項鍊,他那種人有可能買日本養珠充數嗎?多誘惑人哪!女人尤其珍愛首飾,而他一年的薪水還不夠買一串天然珍珠項鍊,夠損人吧!

  「祥煙,不要理他。」

  「能嗎,你敢說收到這束花、這串珍珠,你連一點點心動的感覺也沒有?」

  王小姐和晴文全盯著他們,賀星月臉色發紅。

  幹嘛呀?在下屬面前開堂審問她。

  「今天謝謝你們,你們可以先下班了。」

  她的回避只有令他苦惱。

  「你不必怕人知道,避人耳目。該走的人是我。」

  許祥煙重重的擱下藍絨盒,走出茶店敞亮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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