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抱著元寶私奔 | 上頁 下頁
三十


  「當然知道,他這外號是十年前我爹一怒之下給他安上去的,還廣為宣傳。」

  「為什麼?」這意外的問題使宋夫人感到驚訝。

  「家父是個守財奴,家財萬貫,卻絞盡腦汁的想一毛不拔的過完一生,偏偏人是吃五穀雜糧,少不得病痛尋良醫。夫人,你當然聽過買東西可以殺價,然則,你大概沒聽聞有人跟救命大夫殺價殺到面紅耳赤吧?不用懷疑,那個人正是家父。」

  元寶誇張地歎了口氣。「那年,我爹生了一場大病,便宜的大夫都醫不好,最後,不得不請來麥仙翁。這位麥仙翁的醫術十分高明,性情卻很獨特,要嘛不收半文錢,要嘛診金由一百兩銀子起跳,價錢隨他開,沒得商量,而且是先付診金才開藥方給病家。」

  「貪財名醫遇上寸財奴病人,能不熱鬧嗎?麥仙翁開口要一百五十兩銀子,家父氣得從床上彈起來,破口大駡,麥仙翁也擰起性子把診金往上哄抬,二百兩、二百五十兩、三百兩……一直哄抬到六百六十兩銀子,家父終於認栽了。待家父病好,也替麥仙翁取好了外號『聖手毒心』,直到今日,仍不時聽他切齒怒駡。」

  宋夫人先是有點吃驚,而後卻覺得相當有趣的笑了。

  「令尊倒是個性情中人。」

  「是啊,任性到極點,無情的貪財不重情。」

  「做女兒的這般批評父親可真絕。」宋夫人故作驚駭狀的對她說。

  「假使你有意勾起我的愧疚心,萬不可能。」她勇敢地說:「當著家父的面,我也是這般說話,他反而哈哈大笑,很以自己的吝嗇無情為傲呢!」

  宋夫人端詳著她,臉上緩緩地展露出了笑容。她是在笑她自己。「我年輕時,如果也有你的勇氣不知多好!」

  「勇氣是與生俱來的,誰沒有呢?」元寶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宋夫人的兩道柳眉微蹙,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人若到了三餐不繼的地步,會連反抗不公平待遇的勇氣都失去了。」她說完合上眼瞼,表明了再往下說,自我養神去了。

  元寶驚異地瞥了她一眼,心想這不可能是她的「經驗之談」吧!元寶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了,這裡不過是她暫時的居留而已。

  不過,她仍是很欣賞宋夫人的睡態。一個美女在醒著的時候,可以使人被她的美麗所震懾,這一點都不困難,幾乎已成為美女們的生存本能;可是,在睡著的時候,下意識的全身放鬆,往往就美不起來,甚至醜態百出。能夠晉身至「睡美人」之列,那才是身為美女的最高境界,若非天賦異稟,便須經過長年累月的訓練。做美女,是一項很辛苦的工作呢!

  不過,總不能欣賞別人的睡姿而過一夜吧?她自己也極需休息。

  她問那俏丫頭,「你們就預定這樣趕一夜的路?不需要找地方休息嗎?」

  俏丫頭道:「不!我們每晚都有投宿旅棧,而且趕在太陽落山前投店。今晚這樣趕路是有原因的,因為麥仙翁就隱居在前頭那片樹林子裡頭。」

  言談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受到震盪,宋夫人也睜開眼睛疑問著。

  「娘,」宋定風的臉出現在窗口。「前頭馬車進不去,需下來步行。」

  「也好,我正想活動一下筋骨。」

  宋夫人由丫頭扶著下車,元寶自不好死賴著,也跟著下車湊一份熱鬧。

  宋定風謹慎道:「金姑娘可以留在車上休息,我留一名家丁保謢…」

  「不用了。」元寶很容易就流露出本性。「我都下了車你才開口,慢半拍。我也好久不見麥仙翁,扯一扯他的白鬍子,就陪你們一起去吧!」

  宋定風不習慣被人反駁,年輕氣盛的擺出臭臉。宋夫人笑道:「不要緊的,風兒,金姑娘和麥仙翁的舊識。」顯然她只要運用一點天生的魅力,什麼事都會迎刃而解,包括兒子都會俯首貼耳。

  宋定風不再堅持,神色也轉為和悅。

  一行人步行進入樹林,兩名家丁提燈在前頭引路。

  不多久,他們便已望見隱于林中的那棟房舍,看樣子十分殘舊卻仍然堅固的青磚瓦房,孤零零的只此一戶人家,膽量不夠大的人還真是不敢住。

  元寶打個哆嗦,秋風一陣寒。

  「麥仙翁果真住在這裡?」

  「本莊的消息來源不會出錯。」宋定風自傲道。

  「這四下無人的荒野之地,麥仙翁一個人怎麼生活?據我所知,他無妻無兒,孤單得很。」她懷疑地皺了皺眉。

  「他又不是沒錢,不怕沒人伺候茶水。」

  「你現在說話的口氣很像我爹,以為金錢可以解決一切困擾。」

  宋定風大概為自己一開始的「有眼無珠」感到氣惱,語氣不免尖銳些,「我不是守財奴,很知道金錢的好處,也懂得善用財富。」

  「好也!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鬼才和你不謀而合!」宋定風在心裡咒駡,可惜不能宣之於口,免得嬌弱高貴的母親聽了花容失色。

  來到那幢磚瓦屋的門前,一名家丁握緊醋缽也似的大拳頭,正要往那扇黑漆門扉擂下去,那門卻正好「咿呀」一聲啟開,一個乾瘦似竹竿、面色蒼黃如風乾橘子皮的小老頭,端著一盆洗腳水往門口一倒,有一半灑在那家丁腳上,引得他一陣臭駡。小老頭是一絲歉意也無,冷然道:「幹什麼的?仗勢欺人啊!」他抬眼往家丁身後的那些主兒們臉上溜一溜,有一剎那的迷惘,隨即搖搖頭,轉身進屋。

  「老丈,請留步。」宋定風喚住他,正色道:「我們是來求醫的,敢問麥神醫在嗎?」他雖未見過麥仙翁,剛才已聽到元寶說他有白鬍子,而眼前這小老頭長相猥瑣,毛髮稀落,哪裡像個不可一世的名醫。

  小老頭回首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進來。」說完,轉身一面往屋裡走一面叨念:「大概是快斷氣了,要不,半夜找大夫,存心折騰人!」也不知他在說給宋定風等人聽,還是說給屋主麥仙翁知道。

  宋定風忍氣不予理會,扶著母親進屋。

  元寶走在最後,嘀咕道:「乖乖!麥仙翁從哪兒找來這樣的僕人,真是『主大奴也大』!若非病家皆是來『求』醫,換了別樣營生,老早砸鍋了。」

  她「碎碎念」的走到門口,正要一腳跨進門檻,忽然,有人拍她一下肩膀,她本能的回頭——一時沒想到她的後面應該沒人才對——甫一觸及對方那冰冽的目光,「啊」的一聲梗在喉頭,來不及叫喚,便已軟軟栽倒,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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