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抱著元寶私奔 | 上頁 下頁


  “四小姐就四小姐嘛!你別當她的面叫她……”

  “『死』小姐就比較好聽嗎?”她的反駁快如風。

  元寶的生母薛姣是金家的三姨娘,自從生下香火子金富國之後,身分已是不同凡響,在元配去世後,去年終於被扶正,條件是答應不干涉金乞兒討年輕小姑娘作妾。

  金乞兒原本還挺猶豫的,但禁不起她威脅要帶著兒子去死,再加上性喜幼齒小妾,最後仍是屈服。金乞兒生性吝嗇,常常納妾是他唯一的“奢侈”行徑,但絕不是浪費,因為他每次都大張旗鼓,讓親友,商家,女婿們回來“進貢”一番。

  “才幾步路,快去快回呀!”

  元寶像趕蒼蠅似的趕人,巧雲只好懷著忐忑的心去了。誰都知道,把四小姐和五小姐放在一塊,那場面絕對說不上祥和。

  金家財大氣粗,又不缺地方住人,幹什麼一定要閨女們住在同一個園子裡?“三個女人勝過一群鴨”,不怕吵翻天嗎?這道理再淺顯不過,兩個字:省錢。

  同住一個園子,只需兩名僕婦和兩名粗使丫頭便可以做完所有的粗活,若是七位小姐住七個小院子,該要浪費多少人力和米糧?而每位小姐身邊都有一位貼身丫頭,那是指定名額,經金乞兒批准,由賬房支領月俸;至於若要多增一名丫頭在房裡服侍,那份月薪則由那位小姐的親娘自個兒用私房錢支付,金乞兒一概不認賬,並且嚴格把關。至於吵不吵翻天?他一位老爺又不進“招才院”,儘管裝聾作啞便是。

  而小姐們的大家閨秀養成教育呢?除了每逢三、六、九日,規定未滿十五歲的姑娘到書房念書〈如今則由金富國的老師一同教導〉,其它日子,由年紀居長的姨娘們督促做女紅,學烹調等等。

  金家是出了名的美女窩,求親者眾,即使金乞兒的“嫌貧愛富”同樣永垂不朽,但是,仍舊不怕找不到一擲千金〈對岳父〉的女婿,正因為金家小姐不但謹遵三從四德,而且每個人都有一樣特別突出、值得誇耀的專長。大姊金照銀擅于理財;老二金翡翠是女詩人;老三金玉環人稱琴娘;老四金明珠封為織女;老六金迎釧專攻易牙妙技;老七金滿釵預備朝“針神”之邁進。

  唯一的例外,是老五金元寶。

  她是意外之中的意外,連金乞兒都不得不認栽,只因為從小“教錯”了。

  提到這點,不能不說一說元寶對金明珠的複雜心結。如果金明珠不要比她早出生一個月,如果她比金明珠早一天鑽出娘胎,真的,早一天都好,或許,整個情劫就會完全改觀,她也不會是今天這麼副模樣的金元寶了。

  話說當年金家眾妻妾努力的生,想生出一位金家太子,誰知生的都是千金,生到第四個金明珠,金乞兒當真火大了,揚言再生女兒就送人當童養媳,他不再養女兒了!

  那時,即將臨盆的薛姣已心生警惕,怕生下的又是女兒,到時候女兒命苦不打緊,更嚴重的是,她察覺生下女兒的小妾們到後來都逃不了深閨冷落的命運,金乞兒正好趁此機會再納新寵。所以,她很機警的先一步與娘家的兄嫂商議好對策,準備偷龍轉鳳。

  臨盆時,果然是是個女娃,薛家嫂子已買妥一男嬰來偷換,誰知薛姣竟臨時變卦,她太喜歡剛出生的女嬰,因為她和自己長得十分相像,簡直是一見投緣。

  但為了母女日後的前程,薛姣暫時忍耐,將女嬰交給嫂子帶到鄉下扶養,懷裡抱著偷買來的男嬰接受家人的祝福和嫉妒,但除了請滿月酒當天讓男嬰公開亮相之外,薛姣以一連串的迷這說法杜絕旁人親近她的“兒子”,連金乞兒都不例外。

  金乞兒這一生最愛的就是黃澄澄的金塊、金元寶,理所當然,他為剛出世的寶貝“兒子”取名:金元寶!

  孩子滿周歲時,薛姣以身體不適為由,抱著男嬰回娘家一住三個月,重回夫家時抱著的是自己親生、穿著男童服飾、貨真價實的金元寶。一直過了十二年,薛姣終於如願生下香火子金富國,才公開這個秘密,讓元寶恢女兒身,但起步已晚,過了適合纏足的年齡,元寶的一雙天足使她在婚姻市場上一開始就註定會輸,沒有一個好家世的青年才俊願娶一個大腳新娘。

  俗話說“勤能補拙”,先天條件已經差,假使能夠在婦德、婦工上頭多費點心思學習,好歹培養一項值得宣揚的專才,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不知是元寶天生資質太差,還是薛姣欺疚心理下的縱容,她什麼都學,卻是什麼都不精。

  元寶的個性樂觀又現實,不知多愁善感是啥滋味,姊妹們若取笑她一雙天足,她除了找機會連本帶利的修理她們一頓之外,可不會羡慕人家的三寸公蓮,她親眼見過幾位姊妹在纏足時所吃的苦頭,以及纏足之後受到的限制。

  外面的天地多遼闊,一雙天足才方便嘛!

  但是,她無法諒解金明珠的提早出世,使她沒有選擇權的落入不同的生命軌道。

  對所有錯待她、使她感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她潛意識的會加以清算。

  以“千羊之皮,不及一狐之腋”來比喻金明珠的織布天才,一點也不為過,她所織出來的綾羅綢緞之輕柔明麗,正是那所謂的“一狐之腋”,她被封為杭州第一織女,身價不同凡響,蘇杭一帶的絲織業者莫不卯足全力要迎娶這一顆價值連城的明珠。

  金乞兒很清楚這個女兒的不平凡,所以開價很,高已回絕了三家織紡,等最識貨的買主出現。

  而今元寶知道,這位“散財女婿”終於現身,九成九老爹會應允,有好戲可看了,她忍不住要一睹為快。

  金明珠在丫頭香兒的扶持下姍姍走來。

  元寶一見就有氣,“故意向我炫耀她的三寸金蓮似的,不讓丫頭扶著就不會走路啦?作怪!”她娘親和至交默嬋也是金蓮一雙,不照樣行走如雲。

  彷佛要和元寶的形象作一個明顯的對比似的,金明珠的一舉一動均十分地女性化,完完全全符合社會規範下的大家閨秀模樣。就因為太標準化了,反而缺少個人色彩,元寶於是奉送她一個外號:石頭明珠。“幾日不見,你的腳是扭傷還是燙到,走路都要人扶?”元寶嘖嘖有聲,以同情的口吻說:“保重點,如今你可是爹的貴重資產之一,全杭州的貴公子欲求的『賢妻』最佳人選。誰娶了你,這輩子吃穿都不愁。”

  明珠驕矜的端坐如儀,不動膝,不搖裙。

  “一個人有可取之處,自然是仰慕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除了心平氣和之外,只有安慰自己至少勝過『滯銷品』多多。”她輕聲細語,連牙齒都未露出,罵起人來卻是刀刀見血。

  元寶一向皮厚,給人損兩句無關痛癢。事實上,生在女兒國,上無兄長可撒嬌,父親又是認錢不認女兒,金家的女千金們個個有一套自保之道,縱使生得是百媚千嬌,連只螞蟻都踩不死,卻沒一個好欺負的。

  “呵!『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一個人著是不曉得虛懷若谷的道理,遲早會受人鄙棄,對姑娘家而言尤是。”元寶出口成章,亳不猶疑,顯然姊妹之間時常有機會“訓練口才”,反應快得很。

  “不必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有空嚼舌根,不妨多煩惱一下你的下半生,有道是:

  才子配佳人,瘸驢對破磨。”明珠面不改色,眼睛都不眨。

  元寶卻得意起來,嘻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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