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愛你不簡單 | 上頁 下頁
十二


  沒人規定和尚都須是醜的,像朱洪武,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窮得俄飯,只好跑去當和尚,一天有兩頓他。世上既有俊書生,自當該有美和尚。

  叫明智的不見得做人明智、叫明理的也不見得處事明理,但是明月,卻真真正正如清風明月、「一片冰心在玉壺」的那種人。

  「哎,師兄,依你看掌門方丈所言可是真的?」明理似乎不願相信,猛搖著頭:「不是我斗膽敢疑心方文說的話,可是,我真寧願他老人家料錯了。」

  「我何嘗不是。」明智感情用事的說。

  跟在後頭的明月,輕描淡寫的說道:「師父、師伯和師叔們都說過,掌門師伯祖自幼出家,在空門裡苦修,是個極有道行的人,他不致危言聳聽嚇唬我們,何況這事關係到寶寶,更沒道理去咒自己的親侄。」。

  這話實在歸實在,卻不中意聽。

  「你是存心要咒寶寶死是不是?」明智旋身面對那張烏鴉嘴的主人,揚起的眉毛、回擊似的眼神咄咄逼人:「你心如止水,四大皆空,很偉大是嗎?連兒時的玩伴都可以拋之腦後,她的生死絲毫不紊懷於你心,非這麼做才像出家人嗎?」

  「明月太無情了!」明理滿懷不悅的說:「連老方丈都忍不下心,派咱們出來,你的道行反比方丈高,竟無動於衷。」

  明月感到一種有口難言的滑稽感,識相的閉上嘴巴。這兩位師兄平日裡倒很正常,該練功時渾身是勁,該誦經時也能靜坐修禪,是少林年輕一代的傑出人物,只不過,一碰上寶寶的事,便都失去了平常心,護短的很。像上回寶寶險些燒了「藏經閣」,也是他們偷偷護著闖禍精逃下山去,還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他對寶寶也是疼愛在心,但是,他天生明智又明理,不會一遇上寶寶有事便眼睛半瞎,看不透事情背後的真相。寶寶哪天不闖禍?燒壞「藏經閣」的一扇窗子,看似嚴重其實絕要不了命,掌門方丈在的一天,少林上下沒人敢傷她一根寒毛,否則哪有那麼簡單便逃下少室山,還一路平安的溜到江南去?他總覺得,方丈是有心讓寶寶脫離少林寺,因為寶寶大了,女兒身的真相一戳破該有多尷尬?不如趁她年幼,又幸運的極得衛紫衣的寵愛,順水推舟的把她推向衛紫衣懷裡,對寶寶好,對少林寺也有交代。

  這些事,都是他自個兒慢慢推敲出來的,跟誰也不敢多提。

  這回,他們師兄弟三人受方丈密托,離開清靜的山門,渡過黃河而來,他心裡也渴望方丈這次料錯了,但,理智的一面又告訴他;老天爺把痛苦的劫難撒向人間,沒人逃得了一輩子,只是輪早或輪晚而已。

  「阿彌陀佛!」他心中暗暗念佛。「但求上蒼慈悲,別教我們去晚了。」

  他們起早趕晚,為的就是和老天爺賭一賭運氣。

  明智、明理嫌他是烏鴉嘴,要他走在後頭,他也老實跟著。

  進入邯鄲城,他們停歇下來,抹抹汗,找到一口井,飲了幾口涼水,每人拿一個窩窩頭出來啃,這種用玉米粉和黃豆粉蒸出來的麵包,顏色金黃,外形似塔,有人給它安一個好聽的名字:黃金塔!不過,還是叫窩窩頭實在些,它粗糲不精緻,但耐嚼管飽,嚼久了有一股原味的甘香。

  食量小的吃一個,食量大的吃上兩三個也撐了,真是經濟又實惠。

  「這裡吃的跟我們寺裡可大有差異。」明理用一口涼水把窩窩頭咽下,吃這東西須細嚼慢嚥方才吃得出滋味,也算苦中做樂吧!

  明智不禁苦笑。「不甜不鹹,不用一點油腥,粗粗幹幹的只求墊飽肚子,什麼佐料全省下,先用玉米粉和黃豆粉攪拌溫水做出來的乾糧,寶寶真吞得下去?」出家人隨遇而安,不敢奢求口腹之欲,但寶寶怎麼辦?

  「衛施主財勢雙全,不會用窩窩頭喂寶寶,師兄請放心。」明月又多嘴了,明智、明理紛紛投過去一記白眼。

  「寶寶在我們寺裡可是吃得很好,半點不輸給『金龍社』,我們可沒用窩窩頭喂她。

  」朋智以帶責備的口氣反擊回去。

  .明理也跟著起哄,今明月有些招架不住。搞不懂,窩窩頭有什麼不好呢?對於落難的苦老百姓,早上不知晚上能飽不能,窩窩頭可比得上救命仙丹。

  只因事情牽涉到寶寶,價值觀使差上十級二十級。在明智、明理的私心裡,寶寶初到少林寺時仍是一個小嬰兒,他們用眼睛用愛心看著「他」會爬會走會說話,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樂滿足。寺裡不收留嬰兒,他們唯一能抱在懷裡逗著玩的小嬰兒便是寶寶了,稀罕到極點,情感自與旁人不同。明月是後來才出的家,那時寶寶已經會說話了,稀奇古怪的聽明月小大人似的開口之乎者也,閉口之乎者也,也依樣畫葫蘆的鸚鵡學舌,笑壞了明智、明理,老大不好意思的反而是明月。在這種情感下,寶寶算是半個少林弟子,是他們嬌生慣養的一個活寶貝,自然是最好的,「金龍社」再好也好不過少林寺去。

  明月兩手一攤,有沉重的感覺。「事實證明,寶寶是個女娃兒,她不再是可以和我們一起去溪邊玩水、在山嶺眺望雲霞的玩伴,更不是可以和我們手牽手、心連心的聯合搗蛋惡作劇的小頑童。事實是,我們都大了,時間和環境改變了我們,也改變了寶寶,老天爺對我們開了一個大玩笑,她成了你我今生今世都不敢親近的絕代小佳人。」

  明智、明理感到詞窘了,他們無法想像寶寶變成姑娘的模樣。

  「時光也真快,一年一年地飛逝。」明理忽然感慨起來。

  「是啊,那些日子過得真暢快。」明智以一種悻然的神氣附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遺憾:「如果她永遠都是我們的淘氣小兄弟,該有多好?」

  師兄弟三人均是心有戚戚焉,心裡難受便都安靜下來。

  黃昏的井邊又熱鬧起來,很多婦人來汲水,明月乘機向一名當地婦人詢問本地最大的商號在哪裡?經人指點,他們找到「龍記」,旗杆上飄著金龍社的旗族。

  明理問:「直接走進去找人?」

  「不,不,」明月道:「看情形衛施主尚未蒞臨,否則他們不會這麼安靜。」

  「有道理。」明智也說:「前面交叉路口那家太平客棧是本地最大的投宿處,衛施主若為求藥急著趕路,住客棧無疑是最方便不過。」

  王人有志一同,在太平客棧的轉角屋簷下等候。

  這一等,等到日落西山,等到一輪又圓又大明月升起,肚子餓的看了很想咬一口。一個窩窩頭根本不飽,明智又拿一個出來啃。

  明月靜靜地閉目養神。明理有時一個姿式站得過久,感到麻木,就把重心移到另一隻腳上,只有那對眼睛一直動個不停。

  終於,有一個車隊來了,一輛大馬車和六位馬上健兒停在客棧門口,兩名夥計手提燈籠站在門前候迎,顯然先有人來打點過,其中一名夥計朝前引路,讓馬車直接進入院子,方便女眷在已被包下的西廂院裡安歇。

  「到底是是不他們啊?」三名和尚在一旁嘀嘀咕咕。

  「他們又不穿紫衣,如何辨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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