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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頵兒運氣真不好,一不小心就死了,只活了十六年,真是短!你安慰安慰頵兒吧……”床上,毛頵兒又吐出清淺微弱的夢囈,然而她的一雙圓眸仍舊緊閉,整個身子也安靜的躺在床榻上,動也沒動。

  褚恨天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那讓他适才有點緊張的毛頵兒,然後緩緩的勾起自嘲的笑弧。“原來是在作夢。”

  呵,看來他果然是太依賴黑紗的遮掩了,如今躺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陷入昏迷的人,他竟然就緊張的想要回到黑紗下的世界?!真是懦弱得不像話。

  夢裡,毛頵兒七手八腳的抱著爹爹,使出渾身解數的用力撒嬌,好彌補心中因為他們父女倆分離而產生的思念與難過,順便試試看能不能改變自家爹爹的臉色。

  不是她在嫌棄,而是爹爹的臉色實在有夠難看,橫眉豎目、臉色發黑,完全是生氣的模樣,實在有夠嚇人,不過爹爹應該不是在氣她吧?畢竟她才剛死,又沒惹麻煩,沒道理對她生氣啊……應該吧?

  “爹爹,其實死掉也不錯耶,身體輕飄飄的,好似就要飛起來,比活著的時候快活多……啊!好痛!爹爹你做啥踹頵兒左手!”

  聞言,床畔正在為她上藥的褚恨天迅速的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她一眼,確定她仍是雙目緊閉,才松了口氣。然而此時他卻也注意到清秀小臉上的五官不但皺得像肉包子,還多了一層青白的顏色,似是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沉默了會兒,他才又繼續為她上藥,不過動作卻放輕許多。

  上完藥,褚恨天手上動作沒有停歇,拿起一旁乾淨的白布,俐落的在纖細的手腕纏上一圈圈的白布,然而就在此時,床榻上的毛頵兒再度發出夢囈。

  “噢!好痛,爹爹你又踹?很痛耶……好啊,要踹大家一起踹,誰怕誰,你這混蛋爹爹,頵兒早看你不順眼了。”

  夢裡,毛頵兒與自家爹爹開始大打出手,兩人就像賭氣的幼童,又打又踹、又追又胞,父女“情深”的硬是要分個高下。可畢竟薑是老的辣,毛頵兒一時不察,中了暗招,被自家爹爹推入一個黑暗的地洞裡。

  黑洞似是無垠無底,身子不斷往下墜落,毛頵兒忍不住發出一串尖叫等待墜地的疼痛,可是三秒後,當身子停止墜落,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時,她不禁疑惑的睜開眼。

  包紮完傷口,褚恨天倒出一粒藥丸子,俯身正要將藥丸喂入她嘴裡,沒料到她卻突然睜開眼,冰冷的表情瞬間僵凝,大手一揮,抽起身子轉身就要離去。

  “別想跑!”她氣急敗壞的想捉住那妄想逃跑的人影,然而身子卻奇異的不受控制,硬是慢了好幾拍,而且還軟趴趴的使不上力氣,讓她只捉到一截袖擺。毛頵兒皺眉,心裡閃過一陣怪異,可胸口熾燃的怒氣讓她忘了懷疑。“混蛋爹爹你真夠狠,竟然這樣推頵兒?想把頵兒摔死是不……咦?”

  話說到一半卻發現眼前的人好陌生,以為自己看錯的毛頵兒仔細瞧著那陌生的側容以及上頭的紫眸,確定真的不是自己爹爹後,立即發出驚呼。

  “你……你不是我爹爹!”

  冰冷的瞪著那雙瞬間浮起驚異、似是看到古怪東西的黑眸,心裡瞬間產生一股濃濃的自卑,接著就像是要掩蓋那股自卑似的,一股滔天怒火接著在體內奔騰。

  不願再接觸那雙寫滿驚異、古怪的眼神,想也不想的,褚恨天迅速抬起右手就將她劈暈,然而……

  “可是你的眼睛好美……”怔愣的看著他的眸子,她聲如蚊蚋的說出心中的想法。

  千鈞一髮之間,帶著憤恨的大掌急急停在被冷汗沾濕的頸項上。

  僵直著身子,褚恨天瞪著那圈住自己的柔嫩身軀,心裡驚疑不定,許久,才用不可思議的語氣開了口:“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眼睛好美……”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明明就提高了嗓子,然而聲音卻還是細小得像是蚊蚋鼓翅。

  她想思考原因,卻發現腦袋像是被人槌了一記,昏沉沉的無法轉動。而且不只如此,她的左手腕泛著劇烈的痛楚,整個身子也彷佛被人偷綁了鐵塊,重得要命,害她想轉頭部辦不到,可即使如此,她的視線卻是清楚的。

  雖然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是誰,但是那雙眼卻迷惑了她。

  她從沒看如此深邃幽美的眸子,那種紫,像湖水的深幽,卻又有寶石的晶瑩,是她從未見過的色澤。

  “你不覺得紫色瞳眸怪異?”他驚愕得只吐得出這句話。

  她認為紫眸美?怎麼可能!

  無預警地,胸前的肌肉陡地揪緊,一股椎心的痛覺瞬間自胸前蔓延而下——

  那股疼,像刀子割開肉筋,像鹽巴灑在傷口,狠戾又無情,痛得他五官扭曲,渾身發顫。

  過往晦暗的記憶又在腦海裡奔馳,他想起那年午後爹在他胸前殘忍砍下的那一刀、想起那天夜裡爹將奄奄一息的他丟棄在竹林後露出的解脫笑顏、想起師父救活他後對他嚴格無情的教導。

  親爹將他當成孽種而殺了他,一個陌生人為了私心而救了他,無論是生是死,都不是他能選擇,他的一生沒有歡樂與幸福,只有不堪的回憶與被安排好的未來。

  痛楚、哀傷、憎恨、怨尤……種種情緒在心裡交錯感染,煎熬著他冰封卻脆弱的心,讓他無法再保持冷靜。

  “怎麼會呢?你的紫眸很美啊,我最喜愛的就是紫色了,可惜我的膚色不夠雪白,穿起紫衣總是不相襯,所以往往作罷,可如果眼眸變成紫色的,每日照鏡子都能瞧見,那有多好,穿上紫衣也一定搶眼多了。”

  聞言,褚恨天立即冷哼。

  多麼可笑的一段話,一聽就明白她對世俗不瞭解,從沒被人傷害過。

  也對,她置身事外,自然不曾體會他所受過的傷害,當然也不懂得他的傷悲與自厭。

  “漢人,眼眸該是黑色的,若不是,便是孽種,別用你的無知看待這世界,你永遠不會懂得我的傷痛!”若不是這雙眼,他也會有個幸福的家庭、疼他的爹娘,而不是天天以黑紗遮面,只為了保全殘存的自尊。

  說著說著,褚恨天竟不知不覺的將心情低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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