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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第八章

  翌晨醒來,章純縵因前晚哭著入睡,兩眼浮腫,她從冰箱裡拿出冰塊,仰著頭,貼在眼皮上。

  融掉的冰水,順著臉頰滑落,她鼻一酸,眼淚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冒出來。

  她想,等眼淚流幹了,她的心是不是也就可以變得更硬了,從此不再受馮子海的影響。

  沖杯牛奶暖胃,還是得打起精神換上公司制服。

  想到上班就得再碰到他,她簡直想放棄出門,那真是一種非人能忍受的折磨。

  考量再三,責任感的驅使還是讓章純縵打消了逃避的念頭。

  她打開門,卻赫然驚見蹲坐在地上的馮子海,那頭過肩長髮東著但髮絲淩亂,地上丟棄的煙蒂數量,顯示他坐在這裡一整晚。

  他聽見門響,從手肘中抬起臉,定定地仰望著她,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瞳泛著紅絲,疲累的神情令人不忍。

  “小縵……”他扯出滿足的微笑,像是能見到她,一切都已值得。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倒抽的泣聲跑出來,轉過身,急急想鎖上門,但視線已被淚水模糊,她用手指摳著鎖孔,想靠觸覺讓鑰匙找到正確的位置。

  “小縵……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說……求你……”馮子海從背後擁住她,臉埋在她芬芳滑順的髮絲中,聲音幹啞。

  她呆愣住了。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帶著渴求,如此低軟的聲調。

  他一直是聚光燈下,飛揚、引人注目的發光體,即使頹廢,不修邊幅,也總帶著灑脫、無謂,她對他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他如此屈膝,如此低下……

  若真是這樣,那他又為何要棄她不顧,一走就是四年?

  她隻身在大海中泅泳,茫然無助時,他又在哪裡?

  章純縵因發顫而垂下雙手,鑰匙從手中松落,撞擊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如她的心碎裂的聲音。

  她縮起肩膀,像要阻止內心湧上的什麼莫名衝動,尖叫一聲,撐開手肘,奮力掙脫他的擁抱,連鑰匙也不撿,奔向樓梯。

  一路疾走,直到進了捷運車廂,那顆茫亂的心才止了下來。

  她抱著頭,不停地在心中默數數字,她覺得,只要一停下來,她的理智就會整個被撕裂,她會變得軟弱,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無條件投降。

  她是還愛他。

  但是,她忘不了四年前那個夜晚,自己是帶著如何悲涼的心情,搭夜車回高雄。

  一份純然相信,沒有雜質的感情,被他如冰刀的冷漠姿態割得鮮血淋漓,她太生嫩,分不出成人世界裡的真偽,不知道他避到這麼遠的地方,就是想甩開她這個還在母親保護下過活的麻煩,她傻傻地追上來,然後,讓他嫌棄地揮趕回高雄。

  她從未如此痛惡自己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想跟她說什麼,抱歉?

  不需要。任何想自圓其說的話,她都不需要。

  她只想留住好不容易黏貼回來的尊嚴,為什麼他就是不肯讓她平靜地過日子呢?

  隨著人潮,章純縵跨出車廂,離開車站,步行十分鐘,進到公司。

  怔忡間,到了午休時間。

  章純縵機械式地按表填單,因為精神無法集中,擔心造成錯誤使公司遭受損失,她無法可想,只能求助前輩。

  她走到吳慧茹的辦公桌邊,將她帶到茶水間。

  “慧茹姊……我今天填的表單,你可以幫我核對一下嗎?”她垂著眼,無助地說。

  吳慧茹見她兩眼浮腫,知道這幾天辦公室裡因她和小喬的事而籠罩的低氣壓,處在其中,她也不好受,歎了一聲,輕撫她的髮絲,讓她伏在自己肩膀上。

  一早壓抑的情緒,在前輩的溫柔下潰決了,她忍著不哭出聲,含著水氣的鼻翼一下一下地抽著,喉間如梗著一顆石粒,痛得無法呼吸。

  吳慧茹只能安慰她,靜待她平靜下來。

  “小縵……”

  小喬不知何時走進茶水間,章純縵聽見呼喚,抬起臉,不好意思地拭去滿腮的淚水。

  吳慧茹見小喬似乎有話要說,擔憂地看看她們兩人,然後靜靜地離開。

  “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小喬對章純縵說,神情黯然。

  章純縵跟在小喬身後,來到公司附近的簡餐店,兩人都只點了飲料,沒有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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