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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幾天了?

  習慣她像個背後靈無預警地冒出來,一陣子沒被嚇到反而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像少了點什麼。

  “幫我通知錢董事長,他訂的筆已經到了。”他起身走到櫃檯,對姚怡慧說。

  “好的。”她從抽屜裡拿出A4大小的皮革記事簿,找到她要的資料。

  這間店的裝潢,隨處可見靜謐淡雅的格調,就連店內是用的物品也都充滿古樸的氣息;像姚怡慧手上拿著的記事簿樣式,從羅秉夫的爺爺在世時一直使用至今,從未換過——純手工打造,麻線裝手工紙內頁,內頁上用紅墨印著寬闊的格線,適合毛筆、鋼筆書寫。

  這簿子是固定向一位堅持了三十幾年,只做純手工記事本的老人家訂的,姚怡慧還見過羅爺爺當年記事的冊子,的確,這種紙質、墨痕,經過時間流轉,透出一種難以取代的記憶問道,就如他們祖孫倆鍾情收藏的筆。

  羅秉夫待姚怡慧聯絡完客人後,轉身走上二樓休息。

  這層樓是羅秉夫與一些同好定期聚會的場所,牆邊上鎖的壁櫃展示昂貴稀有的絕版筆與骨董筆,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擺了台木制喇叭花留聲機,放上黑膠唱片,流瀉而出的音質細膩柔美,層次分明。

  時間,仿佛在此凝滯,濃得化不開的懷古氣氛,陳列著許多收藏家眼中的夢幻逸品,視覺、聽覺以及觸覺的饗宴,使得每個來拜訪羅秉夫的賓客,一待便捨不得離開。

  他從唱片櫃裡抽出一張老唱盤,擺到留聲機上,上發條,聽著一室熟悉的音符,回到沙發坐下。

  學生時代的朋友經常促狹地笑鬧他,笑他年輕的身體裡住了一縷古老的靈魂,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不是上網聊天就是泡咖啡廳泡夜店把妹,他卻總是跟這些老骨董為伴。

  不用行動電話,不懂電腦,聽的是六〇年代的西洋老歌,看的是《亂世佳人》那個年代的老電影,休閒娛樂就是逛骨董店、二手書店、紙行,偶爾“出門遠行”,拜訪的全是一些快要失傳的傳統技藝老師傅。

  明明擁有數千萬身價,卻藏在這間不起眼的小店裡,白白浪費了一張俊臉,註定打一輩子光棍。

  羅秉夫從不被朋友激惱,他不以為意,喜歡也享受這樣的生活方式,更不在乎一輩子做王老五,他的心裡住著個人,即使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回憶她也不夠。

  他閉起眼聆聽音樂,腦中莫名其妙地閃過倪安琪的身影——鮮明輕快、熱鬧繽紛地闖進了他的世界;他一下子調適不過來,睜開眼,心情驟然浮動了起來。

  這一天下午,他幾乎無法靜下心來,只好將櫃子裡的筆拿出來擦拭,看見許久沒有動過的筆,上上墨,試寫幾個字,再清洗乾淨,擺回架上。

  幸好,這些動作很耗時,很能讓人轉移注意力,沉澱心頭的雜務。

  晚上九點多,錢董事長親自來取筆。

  錢董事長決定收藏整套萬寶龍作家系列時,九二年推出的“海明威套筆”在市場上已經不多見了,近幾年價格又被炒作到翻了幾倍,收藏家更不願輕易出售,但錢董事長執意要買,無論價錢,羅秉夫只好割愛自己的收藏,從朋友那裡換來。

  這便是他的工作,也是收藏家不得不結識他的理由,他的手上永遠有別人垂涎萬分卻又沒有門路購得的珍貴名筆。

  羅秉夫耐心傾聽錢董事長的“筆經”,不厭其煩地為他分析這兩年的限量筆有無收藏價值,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待他送客離去時,才發現時間不早了,晚班的阿健早已下班,而他還沒用過晚餐。

  他將店門鎖上,信步朝街口走去,想著這麼晚了,吃什麼好……

  這時,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像是熟悉卻又不大確定的身影,彎身蹲在地上,像是在哭泣的樣子。

  “安琪?”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那身影走去。

  熟悉的是她那一頭如波浪的長髮和嬌小的個子,陌生的是她居然穿了一身像OL的套裝,這不是她平常的穿衣風格。

  “啊……”倪安琪聽見呼喚,抬起頭,淚眼汪汪。“老闆……”

  她一直跟著姚怡慧稱羅秉夫“老闆”。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街燈下,她眼中閃著的淚光令他胸口一陣不舍。

  跟男朋友吵架了?還是男朋友對她動粗?

  羅秉夫直覺地聯想,而且幾乎立刻就冒出火氣,真想搖搖她的腦袋,要她看清現在交往的對象,到底值不值得她如此委屈自己。

  只是……他憑什麼說這些話?

  “不是……”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沒有不舒服。”

  “幹麼蹲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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