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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是對的,叔叔不會有事,之前的危機他一次次度過了,他當然不會在這當頭出現意外,我同意你,我百分之百同意你。”

  他的怒吼說服了深深,卻說服不了自己,電話是他接的,他清楚聽見蘇伯伯的急切口吻,也明白中文裡“情況嚴重”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他不動,深深凝睇著他的眼光也不動,片刻,她跪到椅子上,橫過手,把他的頭抱在自己胸前。

  “沒事的,我們中國有一種稱作念力的東西,只要我們執著相信叔叔沒事,他就能感受得到,他會為我們堅持自己的生命。”

  在她軟軟的懷裡,他獲得一絲慰藉,手環上她的腰,奎爾將她整個納入自己的懷抱,他需要她,此時,此刻。

  “叔叔是勇敢男人,再多的辛苦他都熬過去了,我相信他會安然定過這一關。

  何況,你來了不是?你是他最牽念的人,十幾年來,你一直存在我們的生活當中,你是我們最重要的話題,好不容易盼到和你在一起,他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聽著奎爾的心跳聲,她祈求老天爺給他一個順遂,遂其所願,讓他帶回健康父親,重享闔家團圓。

  “他會?”

  或者他寧願追隨深深的母親,離開人世間,之前,他不是做過幾次同樣的事情?

  “如果你看到他談起你時的驕傲自信,你知道他會;如果你看見他談起嬸嬸時的抱歉自悔,你知道他會,他是真心想回法國彌補這些年的離別。”她鼓舞他的心。

  “但願他會。”奎爾說。

  車子再度發動,車廂裡安靜得嚇人,奎爾逼自己沉住氣,深深在他懷間,她勸自己往好處想,但仍止不住全身顫慄。

  到了醫院,迎在手術室前的是蘇伯伯,他走到奎爾和深深面前,急道:“我要開車送瑞奇回家,他不願意,說要自己走走,多看看這塊生活了十幾年的土地,哪裡知道,才走了不到一百公尺就發生車禍,我聽到撞擊聲,出去瞧的時候,肇事者已經逃逸,只看到瑞奇躺在馬路上。”

  “叔叔要緊嗎?”深深拉住蘇伯伯的手問。

  “沒有意識,醫生正在開刀。”

  “他為什麼要去找您?”

  深深不懂,明天一早就上飛機了呀!有事,他大可以打電話交代,為什麼要親自跑這一趟?

  “瑞奇很擔心你,你身體不好,我雖然替你找到工作,卻沒有把握你能不能做得來,何況,你國小畢業後就沒再上學,和陌生人相處,對你將是高難度挑戰,他希望你能住到我家裡,多個人照應。”

  “我就知道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根本不會有這場車禍。”蘇伯伯的話確立了深深的罪。她是元兇啊!她恨死自己了。

  另一方面,奎爾心知肚明,父親此舉,是因為自己拒絕照顧深深,他只好找老朋友幫忙,該為這個意外負責的人是他。

  蘇伯伯拍拍奎爾肩膀,同情說:“你們之間的談話,你父親告訴過我,他理解你的立場,明白要你放棄仇恨,誠意接納深深太難,畢竟,這些年他對你不起。”

  蘇伯伯歎息,須臾,複開口:

  “深深真的是個好女孩,她善良體貼,處處為別人著想,而深深的母親和她一樣,是個百分百的好女人,對於你和你的母親,我只能說……造化弄人!”

  蘇伯伯的話並沒有安慰到奎爾幾分,他的自責和深深的一樣重,他們都認為是自己造就這場禍事,認為自己該為車禍負起全部責任。

  他們不再交談,三顆心全懸在手術室裡的人身上。奎爾擰著眉,瞪著手術室上的紅燈,蘇伯伯在廊道間來回徘徊,他們期盼奇跡,可惜奇跡不願意降臨。

  醫生終於出來,他沉重的表情,宣判了瑞奇的死亡。

  瑞奇躺在棺木裡,身邊鋪滿黃色鮮花。安祥的他,安祥沉睡,他心中有遺憾嗎?還是有很多的放心不下?

  兩天了,需要睡眠的深深合不上眼,她趴在棺木上,一次一次低喚:

  “叔叔,記不記得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教我法文?如果你不記得,我記得。

  那天是冬至,吃過湯圓,你回房寫信給奎爾哥哥,我坐在你膝蓋上,認著你寫下的每個筆劃,我試圖找出兩個相同的文字做配對,我找到了,你訝異於我的觀察能力,問我有沒有興趣學法語,你說學好法語,就能和我最崇拜的奎爾哥哥說話寫信。

  那年除夕,媽媽燒來一盆炭火,放在你腳下,她把我帶出房間,告訴我,叔叔在想念家人,我不能干擾。我偷偷推開門,看見你在掉淚,顧不得媽媽的叮嚀,我沖了進去,我擦不乾你的淚水,你說,你好想兒子。”

  深深的聲音低吟輕飄,雖然累得頻頻喘氣,她仍要把握機會和叔叔道別。

  聽著深深的敘述,奎爾皺眉。

  既然想他,為什麼不肯回家?兒子的想念不比父親少啊!

  奎爾陷入童時記憶,記憶中,父親將他架在肩膀上,他們在森林裡穿梭徜徉,他唱著父親教他的兒歌,一遍一遍……

  一個搖晃,深深從棺木上滑下,她的心臟再受不了淩虐,幾十個小時不合眼是她從沒有過的經驗。

  奎爾打橫抱起她,這她在自己懷間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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