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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所以……這些事是真的了?”奶娘後退兩步,瞪大眼睛、滿面驚惶。

  “說!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他用力拽起奶娘的手臂。

  “沒、沒人告訴我,我只是猜想,當年您全身染滿鮮血,抱回採青小姐,第二天轟動府衙的宇文神醫滅門血案就傳了出來,人人都在找宇文神醫的小女兒。

  事出巧合……我想過要帶采青小姐去見府衙大人,好確認采青小姐的身分,卻又害怕事發,害婉茹小姐失去父親……這件事我忖度再三,始終不敢有所行動,只是暗地懷疑,沒想到,真是老爺您……”捂住嘴巴,奶娘淚如雨下。

  “你把這件事告訴過誰?呂軍師嗎?采青嗎?”他目露凶光,推著奶娘一步步往後,直到她的背靠上牆壁,再無後退之路。

  采青終於聽懂,來龍去脈,一條條全清清楚楚,原來義父對她的恨貨真價實,不是她的懷疑臆測,原來她一生的乖戾多舛,源自于義父賜予。

  她急喘、她震怒,說不出口的思心強壓胸口。

  多年來,她認賊做父,她耗盡所有力氣,只為求得兇手滿意。

  哈!虧她聰敏,人人贊她女諸葛,但她到底在做什麼?她的努力在百姓眼裡成了叛徒,她的義父竟是弑親兇手,是誰把她的生命搞得一團亂?是誰讓她活在一團迷霧中?

  天呐!她可不可以恨?恨天地待她苛刻,恨人情輕薄!恨她做了一輩子的事翻了盤,樣樣皆錯!

  “沒有,我誰都沒說……只是,老爺,倘使宇文神醫對不起您,這些年采青小姐對您、對婉茹小姐盡心盡力,就是償還也該還夠了,請您不要再逼她進皇宮,進了那裡,她再也回不來了呀!”

  “我沒有逼她,是少莊主要她去的。”楊執推卸責任。

  “是的,這件事怪不到義父頭上。”采青接口。

  她的聲音帶來的震撼太大,楊執和奶娘同時轉頭看她。

  采青從門外進屋,直直盯住義父,想問的話很多,偏生一句都出不了口,她對親生父母已經沒了印象,她的記憶中全是義父,她拚命討義父歡心、順從義父所有決定,總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到頭來,居然發現,她是義父最大敵人……

  看著采青慘白臉色,楊執猜想她在窗外聽齊了訊息,挺直背,他走到她面前,反轉劍把,遞到她手邊。

  “你想殺我報仇的話,動手吧!”抬高下巴,態度倨傲,他沒錯,是宇文拓先對不起他。

  采青靜靜看著發出冷光的劍身,不,她不想殺人,她只想問,前世她犯下多少錯誤,此生怎地償還不清?

  搖頭,劍太重,她握不起,仇恨太深,她背負不動,她不能管,也管不了這樁親仇。

  轉身,她沖出房門,走過前院後廳,走出溟天莊,走啊走,她始終走不出籠罩在頭頂的悲劇……

  一定再走,走走停停間,痛突地竄升上來,她咬牙、她喘息,她看不清眼前道路……可,還是得走啊,路那麼長,這裡不是盡頭……

  她走了又走,百姓對她的指指點點,她視若無睹,義父的倨傲神情,在她腦間烙得深刻,他理直氣壯,認定對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合理……煜宸要她代婉茹去死,他恨她害死莊主……她犯了無數無數錯誤,卻尋不到錯處……

  怎麼辦,她走不下去了;怎麼辦,她累得好厲害;所有批判的聲音在她腦間回轉,真的真的……她走不下去……

  抬眼,她竟走到後山,衝動起,她飛奔至潭邊,想也不想,往潭裡一頭栽進去,她不會游泳,只一心盼著結束。

  當活著比死痛苦,她何必苟活?當活著只是為著等待下一個絕望,她幹嘛那麼辛苦?

  所有甜的、美的,全讓旁人擷取,只留下苦的、恨的讓她收拾,何必、何必……她何必辛苦自己……

  她再不去聽取別人對她的評語,再不理會身上有多少義務責任,她不想記取身上背負多少仇恨印記,不要遺憾失去愛情,不要痛著一顆心,日復一日,沉重……不要……不要……統統不要了……

  水淹過頭頂,有痛苦、有窒息,不怕,采青睜眼,水中的一切安詳寧靜,淚從眼眶中溢出,和潭水合而為一,很快地,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也會融在這片潭裡……

  死後,她將變成小魚兒,快樂地在水中悠遊,不懂情、不懂愛,也不懂人間複雜糾葛……咧開唇角,她笑了,痛覺變得迷離模糊,吞下幾口潭水,不害怕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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