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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文先生,請問你在做什麼?」

  問陌生人這種問題很失禮,但紀亞從沒帶男人回家,這次回來,肯定是好事接近。紀亞自小無母,她將紀亞當女兒看待,待嫁女兒父母心,有什麼問題不能問?

  「我開旅行社和飯店。」他中規中矩回答。

  「文先生幾歲人?」伯母問話太明顯,紀亞好尷尬。

  「伯母,不要問這個,拜託。」拉拉伯母,她低聲懇求。

  「好好好,不問就不問,窮緊張什麼?你先帶文先生四處走走,回程時繞到田裡,叫叔叔、伯父回家吃飯。」一面說,她把人往門外推,連連望向文世泱,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有趣。

  「好。」紀亞聳聳肩,把世泱往外帶。

  「騎腳踏車去比較快,阿昆的腳踏車停在門口。」扯起嗓門,她對兩人的背影喊。

  伯母開懷,真好,總算不負她父母親託付,女人呐,有好男人陪伴才重要。
 
  春天陽光暖人,撒在初播的稻秧上、撒在剛抽新芽的綠樹梢,也撒在紀亞黑得發亮的長髮間。

  車行往前,她斜坐在橫杆上,他的長手圈住她、握住腳踏車把手。紀亞的頭髮飛飄,幾次掃到他眼睛,他撥開,不覺困擾。

  「伯母對你很好。」

  世泱對胸前的女性說話,他戀上和她聊天的感覺,她把不愛說話的男人激出潛能。

  「他們沒把我當外人。」靠在他胸前,很好,有個男人可以依靠……真的很棒。

  「為什麼不常回家?」

  「工作忙。」

  「藉口,說實話。」他看穿她的說詞。

  「我怕一回來,就再離不開。」這塊土地,有她最思念的芬芳。

  「你是這塊土地的一分子。」貼著她耳際說話,接在聊天之後,他愛上同她親昵。

  「我發過宏願,要衣錦還鄉。」

  「你很驕傲。」

  「我沒想過依靠誰,偶爾,我甚至覺得憐憫是阻礙我前進的力量。」

  「女強人?」他的語調分明取笑。

  「我也喜歡做菟絲花呀,向人乞求悲憐沒什麼不好。」

  「反話,你才不這麼想。」他看穿她,他的觀察力敏銳得教人討厭。

  「你又知道?」擠擠鼻子,他是第一個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別人生存的女性,你覺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顯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紀亞回頭想瞪他,沒料到,他那麼高,她轉頭,眼睛只能對上他的胸膛。

  他的駝色背心撞進她眼簾,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該不自在,分明該忸怩不安,她習慣將親戚之外的人類劃分界線啊!

  臉紅了紅,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愛賴在他懷間,不愛離開。輕輕地,她靠近他,近得隱約間,聽得見他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篤實沉穩。

  「喜歡嗎?」世泱看見她低垂的頸項,白皙透明。

  「喜歡什麼?」

  訥訥地,她轉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從小到大熟悉的鄉村田園,把綠色攬進胸懷,將羞赧趕出心外。

  「喜歡我的毛背心?」

  「不錯啊,你很會搭配穿著。」她假裝沒聽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著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來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變的襯衫、外套、及膝裙,和一絲不苟的髮髻,再加上黑框近視眼鏡,她可以登臺演出心理變態老處女。

  「不必時時把戰鬥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詞。不過,上班下班……過去幾年,我的確天天在戰鬥當中。」

  現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間流逝,本以為這是人生最正確的目標,哪曉得,這目標錯得離譜。

  「試著改變,你不需要時刻緊繃。」

  改變……太慢了。

  她用歎氣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邊轉,再騎三分鐘就到水田了。」

  未下車,她先揮手喚人:「伯父、叔叔……」

  田裡的男人拿開斗笠看一眼,笑彎眉,深深的紋路刻在黝黑的額頭、眼角處,然後跟著揮手,極大的幅度,是歡迎,歡迎歸家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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