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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結局(二)

  三十五歲那年,霽宇結婚,娶一溫婉和順的女人,她不算美豔,但眉宇間的乾淨清新,有幾分勻悉的影子,她叫作宋亭。

  七十歲的霽宇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和一隻叫作大乖的狗。

  妻子很好,她常說自己是小老婆,而大老婆住在佛廳中央,他們這一家很怪,他們信上帝,卻供奉起往生的蔣勻悉。

  霽宇的兒子比他更強,接手兩家公司半點不含糊,他創新的帶人方式,他對市場的新思維,讓結合後的億達和鼎鈞站上世界舞臺,成為全球十大企業之一。

  霽宇的女兒也不簡單,末滿三十歲已成世界級音樂家,一把長笛讓她吹得出神入化,從年初到年底,她在澳洲、美洲和歐洲各地演出,很少待在家裡。

  霽宇退休了,在去年,他的心臟不好,關節也出現老化現象。以前,宋亭是當護士的,他退休之後,她順理成章成了他的特別護士,照顧他的身體和飲食,照理說,這樣的人生很美滿,但他總覺遺憾。

  “要不要喝點果汁?”宋事端果汁和點心進佛廳,對著搖椅上的霽宇說。

  把手中相簿合上,那是他和勻悉的合照,在她生病時拍的,照片裡的勻悉,化了妝,美麗動人。

  “我不喝,放著吧!”

  他伸手摸了摸趴在腳邊的大乖,它很老了,幾乎和霽宇一樣老,那是他養的第三條德國牧羊犬,每一隻都叫作大乖,每一隻代表的都是永恆。以前宋亭不懂,為什麼霽宇對狗的名字那麼堅持,後來才自小姑珩瑛口中得知,“大乖”是他和勻悉的約定。

  “又在看勻悉姊的照片?”

  宋亭坐下,接手照片,逐一翻閱,照片裡的勻悉柔媚甜美,照片裡的霽宇,每一張、每個表情,都寫滿心疼。之後,霽宇再沒拍過照片,他幫兒女拍照、幫妻子拍照,就是不讓自己入鏡,他說他已是另一個世界的男人。

  宋亭歎氣,從認識到現在,霽宇從未真正快樂過。

  婚前,她已聽說兩人的愛情故事,但對霽宇一見鍾情的宋亭始終認定,男人對愛情無法堅貞,於是嫁入薑家,不猶豫。婚後,她用盡溫柔試圖取代蔣勻悉,然五年經過,兒女陸續出生,她宣告失敗,承認勻悉在他心中生了根,拔除不去。

  那五年間,她嫉妒過、憤怒過,好幾次想沖進佛廳裡,把屬於勻悉的每件東西燒毀,讓他再無法睹物思人,然每次阻下她憤怒的都是勻悉恬靜溫婉的笑靨,她是個無法讓人生氣的女生呐!

  霽宇是很糟糕的丈夫嗎?並不,他負責認真,他在孩子成長的每個環節不缺席,他讓妻子過著富足而愜意的日子,他比任何男人都盡心力,這樣的人,你怎能拿他對愛情的忠貞批判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宋亭很清楚,與其說他們是夫妻,倒不如說他們是朋友、是好搭檔,他們共同創造出和樂家庭,但他愛的女人,始終是在天堂國度的蔣勻悉。

  “如果勻悉姊有知,知道你這麼愛她,一定很感動。”宋亭說。她老早放棄吃醋,老早接受勻悉是丈夫生命裡的重要元素。

  “我原本不愛她的……不,這說法不恰當,應該說,我原本不承認自己愛她,誰曉得,愛情讓人無能為力,到最後,我愛她,愛得無法自拔。秋姨安慰我父親,她說時間會沖淡一切,總有一天,我將回到正軌,勻悉只存於記憶。”

  什麼叫作正軌?愛勻悉才是人生正軌啊,他和父親有著相同的遺傳基因,對於愛情,父子都固執得可以。父親為母親蓋玫瑰花房,而他為勻悉捨下一世快樂。

  “秋姨錯了,你愛她,一天比一天更濃,仿佛她時刻在你眼前,你們的愛情一直是現在進行式。”

  看一眼宋亭,他莞爾,拍拍她的手背說:“這輩子,我是負定你了,下輩子找男人,一定要眼睛放亮看清楚,別挑上我這種男子。”

  宋亭笑笑,“你很好,真有錯,錯在上帝,它不該帶走勻悉,不該以為塞給你其他女人都可以。”

  “對不起,對你,我真的抱歉。”抱歉他為了同勻悉的約定,犧牲一個好女人,抱歉他無法愛她,像她愛他那麼深,也抱歉他心胸狹窄,容不下兩個女人。

  “老夫老妻了,說抱歉很奇怪。”相處三十幾個春秋,她怎不懂他?抱歉多餘,就是他再努力,也無法勉強自己,因為愛宋亭不在他的能力範圍。

  “上個星期我讓律師擬了遺囑,我留給你房子和一億,如果有機會,找個愛你的男人吧,別虛度此生。”

  “姜先生,看清楚,我已經五十五歲了,談戀愛未免太晚。”

  “不,談戀愛永遠不嫌晚……”這天他們談了許多事,談兒子女兒,談他們的婚姻與勻悉,也談她曾經有過的妒意,最後他們下了一個共同定論——人生事事註定,強求不行。

  三個月後,霽宇心臟病發,奇怪的是,大乖也在同一個晚上辭世,像約定好似的。出殯那天,沒有奏哀樂,只有女兒小乖為來賓反反覆覆演奏著“我相信”,陪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全家人沒有太多的哀戚,他們相信,在另一度空間,霽宇和勻悉正為重逢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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