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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兩個星期了,她沒看他一眼,許多人在這種情況下早打退堂鼓,但他出奇地有耐心。

  當所有人看不到代代的進展而沮喪時,他為了能在距離她只有六十公分的地方看窗景而開心;為了他能在她的床下打地鋪,她非但沒減少睡眠時間,反而足足多睡一個小時而開心。

  儘管,她會在半夜起來好幾次;儘管,她在等待黎明時,會遠遠繞過他走到窗邊;儘管,她還是努力不讓自己看他一眼,但他知道,她習慣他!

  昨天,他向淳淳學了一首歌,是那首他在受槍傷時,代代在他耳邊唱的歌曲,淳淳告訴他,這是她們母親習慣在哄雙胞胎姊妹入睡前唱的歌曲。

  台語對他來講非常困難,然他立誓為她做盡所有困難事。

  兩點了,代代還沒睡,Steve躺在地板上,雙手支在後腦,眼睛望向窗外月光,他聽見她在床上翻動聲音,她第七次偷看他,但視線總停在他的長腿上方,從沒延伸到他的脖子以上。

  歎口氣,他開始唱歌——

  月娘光光掛天頂,嫦娥在那裡住。
  你是阮的掌上明珠,仔細給你養。
  看你周歲、看你收涎,看你在學走。
  看你古錐、健康活潑,相片一大疊……

  一次、兩次……無數次,他唱到口乾舌燥,唱得她的淚趁夜色模糊落進枕畔,他仍唱著,直到床上的人閉起眼睛,向久違的夢鄉道安。

  夜深人靜,蟲聲唧哪,漆黑的夜裡透露清冷。

  悄悄地,床上的人坐起身。

  悄悄地,她從床的這一邊赤足下床。

  悄悄地,她抱起棉被。

  悄悄地,她跪在他身邊,側身,躺進他的手臂,被蓋上,清冷趕到棉被外。

  他清醒,在她的頭靠上他的那一秒,微笑偷渡,這一天,他們無緣見到早起晨曦。

  離開療養院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他在關家附近買了一棟透天獨立別墅,占地兩百五十坪,是附近最大的一棟房子。

  房子裡面有管家、有園丁、有幾個幫傭僕人,本預計至少半年,代代才能適應他們的存在,沒想到代代很爭氣,不到兩個月時間,他們在身邊走來走去工作,都影響不了她的情緒。

  於是,他慢慢帶領她一步步離開家裡。

  有時到寇家走走、有時回關家見見關漢予,偶爾,他還會邀寇家、關家或附近一些鄰居來家裡烤肉、聚會。

  代代表現得很棒,她沒有驚慌失措,牽住他的手,她試著對每個陌生的、熟悉的人微笑,她幾乎全好了,只是不說話這關……他始終無法突破。

  牽起她,他們在盛夏的午後漫步,花圃裡繁花爭豔,各色花朵隨風搖曳,風為它們吹送花香,引來好事蜜蜂為他們傳遞愛意。

  “從沒想過我會走入黑道,更沒想過,能從黑道裡安然脫身……”

  她不說話,為了不教兩人世界出現無聊,說話成了他的獨角戲。

  他不停不停說,從小時候的無憂日子到雙親去世,從被收養到一腳跨入黑道,他反反覆覆說過無數次,把自己過去三十年清楚攤在她眼前,連那段分隔的十個月,他也仔細交代。

  不常說話的他,為代代,訓練出好口才。

  每次細說,代代聽得專心、聽得入戲,心疼、難過、安慰的表情逐一在她臉上現形,所以即便不回答,他也明白她分享了全部的自己。

  “早上Tony打電話來,說Megan下個月要結婚,對象是公司的一個大客戶,我以為她會和Tony出現結果……世事總是難料對不對?你記得Megan嗎?你告訴過我,你不喜歡她。我猜女人的第六感很敏銳,你們清楚誰是你們的愛情對手,誰會在愛情中扮演兇手,是不?”

  彎下腰,他折下一大把波斯菊,送到她面前。

  “代代,Tony在電話中埋怨我缺乏責任感,他說公司擴大得太快,他一個人快撐不下去,要我趕快回美國幫他,我很難拒絕,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可是……我堅持不一個人回去,我要帶著你,才肯回美國。你說我能不能不管你的意願,硬把你綁上飛機?不!我不能,那年我沒徵求你的意見,罔顧你傷心,自作主張把你推離我的生活,造成無法彌補的今日。現在,就算要用兩個『十個月』、五個『十個月』,或者更多的十個月,我都要等你準備好,親口告訴我說——『是的,Steve,我愛你,我願意嫁給你,和你一起回美國。』”

  牽她、摟她,他告訴自己,耐心是愛她唯一的路。

  “對了!”他從口袋裡面掏出一條鑽煉,那是他依代代手上那條手煉式樣去請人打造,配上新做好的項煉變成一組系列。

  “這組煉子還有耳環、戒指相搭,耳環我可以給你,但是戒指……你要親口說願意嫁給我時,我才能給你。”

  站到她身後,Steve小心為她戴上煉子。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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