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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李鳳書仍然是大好人一枚,她讓貼身婢女來通知我阿朔回府的消息,但我很孬,沒種和穆可楠、阿朔面對面說清楚明白。

  我在屋裡來來回回,坐不安穩也站不安穩,中午吃下肚的東西扣在胃中,一陣陣發脹。

  我要告訴阿朔:“這回你得信我,穆可楠對我不懷好意,她在李鳳書和施虞婷面前演戲,把我變成頭號公敵,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我還要說:“穆可楠知道我的身份,她已經向宇文謹、宇文煜透露,企圖要他們把我帶回南國,她對你謊作不知情,那只是演戲。”

  對了,最重要的是,我得告訴他:“她要我在你回來之前徹底消失,否則要拿孫子兵法對付我,我發誓,她絕對、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種溫良恭儉的女人。”

  我模擬不下數十次對話,對著銅鏡一遍遍提醒自己,這回千萬不可以再衝動、不可以再落下把柄,不可以讓穆可楠勝過一次又一次,至少,我得在阿朔面前贏。

  然後,我坐回桌前,試著把昨日的棋局繼續完成,然而舉起白棋,在手裡揉搓老半天,卻找不到適合落點。

  好半天,一聲歎息打破屋裡的沉悶。

  心一凜,阿朔回來了。放下白棋,我轉過身。

  他的臉色不好看,進屋後並不多看我半眼,逕自走到案前坐下,握住一柄黑玉鎮紙在掌間磨蹭。

  他已經定我的罪了?或許,那些女人添油加醋,把那天的衝突做誇大描述,而他……再一次選擇相信穆可楠,不相信我?

  準備了滿肚子的解釋,在這刻半句都說不出,我靜靜望他,而他在另一聲歎息之後,抬起臉,對上我的眼。

  他在生氣,我看出來了。

  出於刺蝟的自保本能,我直覺張揚銳刺,忘記才說好的不衝動,話脫口而出──

  “你認為錯在我?”我的口氣尖銳,做錯事的人無權理直氣壯,而我沒做錯,本該理直氣壯。

  “不對,錯在可楠,她不應該打你。”

  我語頓,他的反應和我的想像落差太大,害我一時無法接口。

  他看住我,眸中混雜著一縷憂鬱與哀傷。“她很抱歉,要我同你說對不起。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當然不滿意,這話怎麼可能從她咀裡說出口?“是她的錯,她說我狡獪,她……”不對,我不能說這些,再說下去,阿朔會更加認定是我的錯,穆可楠的道歉把我要說的話全弄亂了。

  “所以,她道歉。”他重申。

  “她不會道歉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有,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她含著淚水同我道歉。這樣是不是可以證明了?”

  “證明什麼?”

  “證明你對她有偏見,證明你把她當成假想敵人,證明你嫉妒她腹中的孩子,證明你並不想同她和平相處。吳嘉儀,我對你真的很失望,什麼叫做『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後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你當真吃定了我愛你,當真認定我會因此放任你驕縱、恣意妄為?”他一怒,抓起鎮紙狠狠地拍打桌子,發出砰地一聲。

  我驚愕萬分,發現自己又錯了一次。穆可楠不必告狀,就可以讓阿朔定下我的罪,難怪人人都說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倘若我有幾分理智,就該把來龍去脈一一向阿朔解釋清楚,不教他斷章取義、先入為主,偏偏我永遠是在迫切需要理智時任由情感支配語言,所以一錯再錯。

  “那方墨玉握在皇帝手中叫做『震山河』,握在丞相手裡叫做『佐朝鋼』,在元帥手裡叫『驚虎膽』,在官老爺手裡叫『驚堂木』,和尚手裡稱『醒木』,教書先生手裡稱『呼尺』,書生手裡叫『鎮紙』。請問它在你手裡叫什麼?”

  “你認為呢?”

  “驚堂木吧!你把我當成犯人審訊,卻不給我辯駁機會。”

  “你還有話可以反駁?好啊,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樣強詞奪理。”他咀角處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線。

  “我還沒發話呢,你已經認定我的話全是強詞奪理,那我說什麼不都是白說?”

  “不,可楠講的沒錯,你的確很狡獪,那麼聰明的你,肯定能找到動聽說詞說服我。來啊,我洗耳恭聽,看看你有沒有本事顛倒是非、指黑為白,能讓我轉過身去指責可楠。”

  怒氣陡然升起。還要說什麼?一開口便是顛倒是非、指黑為白,白癡才去多咀。想著,我只好恨恨背過身。我從沒這麼狼狽過,偏偏碰上他、碰上穆可楠,有再多的理兒,都得當狼狽的落水狗。

  我滿肚子冤枉,可惜坐在眼前的不是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我這場六月雪不下不痛快。

  “說啊,不是振振有辭嗎?我在等。”

  心苦澀得一陣痙攣,無法遏制的憤然在僨張的經脈間奔竄遊走。搖頭,指甲摳得掌心隱隱作痛,不說不說,越說越錯,整理了幾天的講稿興匆匆捧到他面前,只是一堆垃圾。

  他走到我面前,搭住我的肩,我怒氣衝天,死命瞪他。

  他深深歎氣,放下臉上的憤慨,語重心長道:“看清楚,這不是你熟悉的那個世界,你要學會入境隨俗,要學會當這個時代的女人。”

  “當這個時代的女人不難,當你的女人才難。”

  突地,他順下的兩道眉毛擰了起來。“你又要放棄了,對嗎?你以為一轉頭仍然有許多男人等在你背後?錯,宇文兄弟回南國了,三哥、九弟很清楚你是我要的女人,他們再也不會同我爭。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可以讓你選。”

  如果我認真一點,我會聽見他的無奈和力不從心,但我不夠認真,只聽得見他字面上的挑釁。

  “誰說非要選擇男人不行?女人也可以獨自活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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