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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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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五歲的夏天,額頭才冒出人生唯一一顆青春痘。 我在發出一連串的尖叫聲之後,跑去問媽媽:“媽,你有沒有聽過誰因為長青春痘自殺?” 媽媽連頭都沒抬半下,一面拔雞毛一面說:“有。” “誰?” “白癡!”她回答得半點不猶豫。 媽都這樣說了,我哪敢問下去?長青春痘已經夠可憐,再變成白癡,不就是痘癡雙重障礙!?於是我悶悶地離開不重視親子教育的母親,和那只漸漸被剝成裸屍的母雞。 而此刻,那顆似曾相識的痘子就躺在額頭正中央,像救護車上面那盞燈一樣,閃爍著刺人光芒。 “小姐!”蘋兒在門外大叫,口氣著急,好像有人拿著鞭炮拴在她的褲腰帶上。 我趕緊把鏡子收進行李裡面,再把包包迅速藏到床底下。那是我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所有的秘密昭然若揭,這個險,我不能冒。 打開門,雙眼紅咚咚的蘋兒見著我,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小姐,又撲簌撲簌地掉下眼淚。 好會哭喔,古代一定沒淚管阻塞這種毛病。 “發生什麼事情?”我問。 她轉過身去拿巾子,替我把濕淋淋的長髮絞幹,硬咽道:“沒事。” 剛剛喊得那麼急,現在又說沒事?我沒好氣地轉了轉黑眼球。 “你不說話,光哭,我會捨不得。講講看,我辦得到的,就替你解決,如何?”我展現高度誠意。 “小姐……”才說完兩個字,她就跪了下來。“小姐,您救救橘兒吧!夫人要趕她走,可橘兒十歲就被賣進府裡,家中已經沒有半個親人,她出了這個門,要往哪裡去?” “為什麼大娘要趕她走?” 待蘋兒娓娓道來,這才知道因為我離家出走,看門的被打十棍,貼身丫頭橘兒要被趕走,而蘋兒則因為找回小姐,將功贖罪,只被罰沒收兩個月俸祿。 不過是出門繞繞,也能繞出這麼大的事兒,真是夠了。我吸口氣,本來沒打算這麼快就去見大人的,但當小姐的怎能不為貼身婢女出頭,這違反古裝劇原理。 “好,別急,我去找大娘談談。”我輕拍她的肩安慰道。 “不必去了,娘馬上就到。”一個嬌嬌甜甜的聲音傳來,讓人如沐春風。 可一抬眼,我對上兩道和聲音不協調的銳利眼神,心底立刻打了個突。這個女孩長得很美,明眸皓齒,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倘若不是眼神裡滿滿的怨懟沖淡了幾分麗色,是個容易讓人憐惜的女生。 “幼芳小姐。”蘋兒低身行禮。 幼芳小姐?記得蘋兒說過,她是我的妹妹,大娘所出。四目相交後,我懷疑起她和我有仇,因為只有仇人才會用這種眼神盯人。 這就是一夫多妻的壞處,夫人之間爭來爭去,難保不將這種競爭意識感染給小孩,時間長久,兄弟姊妹之間哪有什麼手足情誼。 我細看她,她嘴邊帶著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想來,緊接著登場的,不會是個好相與角色,皮得繃緊一點。不知道這家人有沒有家暴習慣?這年頭搞家暴,可是沒有婦幼專線可以報案的。 思及此,肩膀立即硬兩分,背脊挺直,但我尚未就戰鬥位置站好,一位高貴的婦人已經出現,她一登場,氣勢就讓人畏縮三分。 是她!不必懷疑,那身端莊富麗的銀灰色錦鍛長袍,那份冷淡從容的氣勢,那看著人的清例眼光,讓我不自覺地抖落滿地疙瘩。 清清嗓子,我使出這輩子從沒用過的溫柔嗓音說話:“女兒讓娘操心了。”委婉屈膝,我將古代女性的柔順全力表現。 “你也知道自己的行徑讓人擔心。” 她的口氣像冰,明明是豔陽天,外面的太陽大得曬人,她卻有本事讓屋內的溫度立即降個十度。若是運幾批這種人到二〇一〇年,冷氣機可以停產、北極熊不會淹死、溫室效應馬上獲得改善。 “女兒做錯,請娘責罰女兒,別對下人出氣。”吸口氣,我把話一次說齊。 “你以為我是在出氣?錯,我是在懲罰他們也懲罰你,要你們好好記取教訓,別再犯錯。”她的聲音不大、語調不高,可是從嘴巴裡吐出來的每個字都讓我起寒顫。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我就聯想起陸遊家裡那個拆散他和表妹,讓他寫出“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的惡婆婆。 “女兒不懂,還請娘教誨。” “人責為債,每個人有應負的責任,若沒負好自己的責任,便是欠債。下人們的責任是看好主子!沒盡到責任自該還債;至於你,我懲罰的是你的良知,讓你為他們的受罰而痛苦,往後你才會牢記住自己的言行舉止會牽涉到多少人。” 哇,好大一篇道理,果然是厲害角色,這種話,我老家的慈禧奶奶半句都說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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