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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沒聽錯,是吃鳥蛋啊!有時候肚子餓得慌了,連水也等不及滾,敲破蛋殼,連同蛋黃蛋清咕嚕吞下肚。生存對窮人而言,是件很困難的事吶!我真佩服你們,怎麼可以生存得那麼理所當然,彷佛自自然然就能在天地間活得盎然暢意,不像我們,時時要想著明天在哪裡,想著也許再來個九二一,重新洗牌、重新來過也不是壞事情。”

  停下話,初蕊發現他在看自己,笑笑,笑出滿臉甜蜜。

  “走!我帶你去看小鳥,如果我沒猜錯,頂多一個星期它們就要開始學飛了,那是最有趣的時候。躲在樹後,偷偷往上看,看母鳥不厭其煩,一遍遍教導小鳥們展翅飛翔,膽小的鳥寶寶縮著身子猛發抖,發狠的母鳥直用身體推擠它們,每次看了,我都好感動。

  那是愛,不是狠心啊!我們只看得見小鳥發抖,卻沒見看見母鳥心頭顫慄,那一條條小生命都是它用盡力氣生下,用體溫煨著、孵著,來來回回抓蟲子,慢慢養大的心肝寶貝,它比誰都害怕萬一,比誰都捨不得小鳥離去,可母鳥仍舊要把小鳥推離,仍舊要迫小鳥展翅高飛。即使它們心知肚明,往後失去小鳥的啁啾聲,空巢裡只剩下孤寂。”

  才幾次,初蕊在他面前充分發揮語言天分,一句一句,把話說分明。

  她在影射他很“孤寂”?雍叡皺眉,薄唇緊抿。

  沒想太多,她自顧自說話:“小時候,有位轉學生帶一隻迷你兔到學校,大家看了好喜歡,東碰碰、西摸摸,對它毛絨絨的身體愛不釋手。新同學很小氣,他把兔子收進抽屜裡,不准大家碰他的兔子。

  月虹氣死了,抬高下巴說:『哼!才一隻寵物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家的鳥園裡,有千百隻鳥,比你這只爛兔子好多了。』

  我聽完,捂住嘴偷笑,什麼鳥園啊,根本是他們家屋後的森林,鳥很多沒錯,不過,我們沒把它們當寵物,而是把它們當食物。”

  說著說著,初蕊笑彎腰,苦日子遠離,再提那段艱辛,似乎變得有趣。人真是奇妙動物,當下的苦,不過轉身,便忘得一乾二淨。

  “還有啊,新同學驕傲地收起兔子時,小凱湊近問他:『你知不知道,兔子的肉很腥。』說完,舔舔舌頭,那個惡作劇表情讓全班笑到不行。結果,因為我們的不友善,新同學才來三天,就迫不及待搬回都市里。很壞是不?學校是一個小型社會,殘酷而現實。”

  眉拉直,雍叡確定了初蕊無心“暗示”,緩步,隨著她的方向前進,從頭到尾,他沒應聲,但她話說得津津有味。

  “到了、到了,有沒有看到那棵樹?在左邊,樹葉很濃密的地方,對、對……就是那堆黃色的枯草,別看不起它呦,等鳥兒全部飛離變成空巢時,我把它摘下來給你看,你會發覺,母鳥簡直是最高明的建築師,織就這樣的窩巢得花多少心血啊,要不要打賭?我賭你就算用盡力氣也撕扯不開它。”

  “好,我賭。”雍叡突發一語,嚇住喋喋不休的初蕊。

  迅速回身,她仰頭看他的嘴唇,想確定剛剛那聲……是否純屬錯覺。

  嗯,應該是錯覺,點點頭,她沒理會剛聽到的部分。抬起頭,把手放在眉間,她才要開口,居然,幻覺二度出現。

  “賭資是什麼?”雍叡說。

  她愣了一下,把手心放下,望住他的唇。分明沒動靜啊……錯覺、錯覺、錯覺……可是,她的錯覺好清晰。

  舔舔舌頭,她小聲問:“你有……開口說話嗎?”

  他不回話,回望她,不過短短五秒,她皺皺鼻子,退縮:“對不起,是我聽錯了。”

  “你沒聽錯,我說要下賭注。”他說。

  “真的?”

  她喜出望外,果然,果然他對上她的話,她不是始終自言自語,並非永遠唱獨角戲,這個叫做有志者事竟成?叫做誠心感動天?不、不、不對,這叫做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她那麼努力當好情婦,他總會感受到她的誠心,也許男人不必回報情婦以愛情,但日長月久,說不定、或許……她在他心底占一點兒影。

  “你想用什麼下注?”

  “我有……”

  話太快,初蕊停住話頭,深吸氣,再開口變得有幾分遲疑。“我有……我有……”

  “你有什麼?”他心情好,追著她的話跑。

  為什麼心情好?那麼多年了,他的心情向來沉重,為什麼在今天、在一個聒噪女人身邊,他卻覺得心情好?是她談話內容太有意思?並沒有。是她長相太可人?她長相是不錯,但不錯的女人滿街跑,他從未因她們心情好過。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無解。

  無解的他,無解得在每個心情惡劣的深夜裡,總會播放她的居家影片,彷佛寧靜的她能為自己帶來平靜。

  “我什麼都沒有,東西全是你給的。”歎氣,以為自己好富裕,沒想到東找西尋,才發覺自己真正擁有的,貧乏得可以。“對不起,我不賭了。”

  搖頭,又是沁心美麗,她益發美豔了,在養她兩個月之後,頰邊蒼白掃去,淺淺的紅染上腮邊,她是他的新款芭比,由他親手妝點嬌妍。

  “如果你輸了,獻上你的初吻。”沒錯,他還沒動她,原因是……很好笑的藉口──她未滿十八,不過,馬上要到子,屆時,他不會對她客氣。

  不答話,眼光遊移,這種話教人怎麼接,笑笑,她岔開話題:

  “知不知道哪裡是賞鳥的最佳地點?我告訴你,是這裡。”她拉起雍叡的手,領他走到一從矮樹後。“賞鳥的時候要安靜,不能奔跑吵鬧,要是你看到母鳥教小鳥飛翔的畫面,我保證你會跟我一樣感動……”

  她叨叨說話,不停。

  軟軟的聲音、暖暖的氣息在他耳邊蕩漾,不自主地,心悸……

  躺在他懷中,喘息未歇停,那痛啊……鋪天蓋地,然更多的是悸動,一陣陣,從心底傳到指間、傳到末梢神經。

  他一貫沉默,他用大手輕輕順著她的發、她的背。

  他不會安慰人,尤其在這種時候。她是初體驗,看見她眼角淚水緩緩往下流,他知道一定很痛,痛慣了的人會淚流,表示這個痛楚超過她所能忍受。

  她的背有許多被鞭笞過的痕跡,這在她為自己挨槍時,他便分明。

  此時,撫過舊傷口,仍是忍不住心驚,是怎樣的遭遇、怎樣的父母,能這般對待兒女。

  征信社從阿桂姨口中的資料得知,初蕊有一對可惡雙親,拿了舊住址,他們到初蕊老家深入追查,查出她大半個童年,還有一個連初蕊都不曉得的可怕事實。

  初蕊的父母親死了,在拿到初蕊的賣身錢後,他們沉迷在賭桌酒精中,日復一日,先是初蕊父親酒精中毒身亡,後是她母親輸掉最後一分錢,神志恍惚,跌落山谷,聽說是二十餘丈的山谷,發現時已死亡多日。

  村人都說他們罪有應得,只是可惜了一個好女兒活生生被推入火坑。

  當雍叡細讀征信社所交上來的報告時,並不覺得有太多感受,說苦,這算什麼?天禦盟裡的兄弟,哪一個不是苦頭吃盡、身世淒涼?但當他的手觸上她凹凹凸凸的背脊時,心還是忍不住緊縮抽痛,隱隱的痛,一陣強過一陣。

  “明天我讓整型醫生過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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