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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如果我拋棄公主身分,同你下江南,你會不會試著拿我當妻子看待?”

  他低了眉,再抬眼,眼底寫滿抱歉。

  宇淵不必回答,她已知答案。“在你心底,不管生死,紀穎是你唯一的妻子?”

  “是。”

  她懂,他只能給她名分,給不了夫妻情愛。

  “那麼,我不到江南了,我想我還是適合留在京城裡當公主。”

  宇淵告訴她,已將事業重心移往南方。

  他想遠離朝廷吧,既然想遠離,又怎能帶著她這位“宮中代表”前行?

  “我尊重公主的決定。”

  “你會好好照顧小甯兒?”那女兒啊,與她無緣,她無法真心疼愛。

  “當然,她是我的女兒。”

  “那……由我來寫休書。名譽於你,已如浮雲,但仍是我驕傲的維繫。”

  “但憑公主。”無所謂了,下江南後,他將隱姓埋名,為自己尋找一份真正的生活。

  “如果我再嫁,駙馬會進京同賀?”

  “不,我會遙祝公主幸福。”

  瞧,他對她無半分佔有欲,怎能期待有朝一日,他回心轉意?

  公主苦笑。這刻,她終於明白,世間有許多事可以勉強,獨獨愛情,勉強了人,卻勉強不來真心情。

  尾聲

  萬籟俱靜,偶爾幾聲蟲鳴譜出夏季戀曲,幾隻提著燈火的螢火蟲誤闖入竹林,點點亮光閃爍。

  屋裡熒熒燈火忽明忽滅,床上人兒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都睡了,與大地日月同眠,只有愛嬉鬧的夜風,偷偷自窗櫺探入頭;只有溫柔皎潔的月色,悄悄射入光束。

  一陣騷動,床上的男子呼吸急促沉重,倏地,他彈坐起身,口裡驚呼著:“穎兒,別走!”

  他喘息,涔涔汗水濕了背脊,環視四周,一件件熟悉家俱進入眼簾,櫃子、桌子、椅子……呼……他還在這裡。

  緩緩吐氣,他緊繃的臉龐漸漸恢復柔和。

  “又作惡夢?”身邊女子醒來,揉揉惺忪睡眼,用袖子替他拭去滿頭汗水。

  四目相交,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緊緊的,他需要更多力量,來證明她還活著。

  “淵……”

  她輕拍他的背,像安撫嬰兒般,一年了,惡夢仍斷斷續續在夜半將他擾醒。真是的,她把一個勇敢男人給嚇膽小了。

  “不要離開我,片刻都不要。”他耍賴。

  “我知道。”

  從她下得了床,她就真的成了他的“影兒”,他在哪裡,他的懷中必有一個用暖裘裹緊的女子,他們沒分開過。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還頭痛嗎?胸口悶不悶?”

  “好了,全都好了,我現在健康得像頭牛。”

  宇淵老問這問題,氣得爺爺想捶他。奶奶說,這輩子還沒有人敢用這種話來侮辱爺爺的醫術。

  宇淵忘不了,當司徒先生告訴他,仵作驗出那具燒焦的屍體是男子時,他五味交雜的心情,他沖進醉語樓,蠻橫不講理地逼姚紅衣交出穎兒。

  他無賴的模樣,比當年的寶安公子更過分,可他不在意,他只想要達到目的。

  然後他見到穎兒。

  她服藥日近了,體力變得很差,臉色蒼白、四肢無力,她一日需要近十個時辰的睡眠。

  但冷剛不在身邊照料,紅衣說,冷剛不肯放棄救姑娘,不管曲爺爺在不在、有沒有九轉續命丹、會不會白跑?他都要回一趟爺爺家,並想辦法將曲爺爺找來。

  對,就是這個“不放棄”的信念,一群人用意念救活穎兒。

  司徒先生和百草堂裡所有的高明大夫,不分晝夜,在穎兒身上用盡所有想得到的辦法。穎兒甫清醒,宇淵便逼著她傳授醫術,好用來醫治她自己。

  然後,服藥日到了,穎兒竟沒有預期中的氣血逆轉、痛苦難當。他們不知穎兒可以撐多久,只想著盡心盡力,只想著成功,不考慮失敗在哪裡。

  五日後,冷剛帶回曲爺爺、曲奶奶,原是不存指望了,沒想到穎兒還活著。

  就這樣,他們救活穎兒、他們一起移居江南,創造屬於自己的安樂天堂。

  “司徒先生說你太瘦,要品福樓的朱老闆替你整治菜肴。”宇淵說。

  “別要吧,我很珍惜我的身材。”

  “就算你變成母豬,仍是我最珍視的穎兒。”他在她額間印上一吻。

  “得用這麼激烈的方法,才能證明你愛我?不必,我相信你愛我。”她笑著與他額貼額。

  她還能不相信?昏迷間,是他一句句“我愛你”,讓她不放棄生命;他說要堅持,她便聽話堅持下去;他說她是唯一,他果真就讓她成了唯一。

  知道嗎?離棄公主,他是史上第一人。

  她永遠忘不了,病床上,他腮邊熱淚未褪去溫度,新淚又滾下;他恐嚇,她敢死,他一定捨命追隨;他發誓,這回,天上人間,紀穎都不准拋開鐘離宇淵。

  他不斷訴說著別後離情,說他的生命失去她便失了意義,他口口聲聲懊悔,但願墜崖的是自己。

  心痛難言語,原來,少爺愛她,比她想像中多更多,她不只是“重要”,更是“唯一”;原來,他們讓太多誤會離間了兩顆心,是無數個陰錯陽差,錯判了他們分離。

  蒼天呐,您怎能這般不公平,怎能無端扯斷他們的愛情?難怪他的快意死了,只剩下傷心;難怪他說無法不計較老天待他苛刻,他的苦啊,她不舍。

  事過境遷,再談起那夜,冷剛被封穴道解除,回到小屋,看見曲無容昏迷不醒,而侍衛正在點火燒屋,他動手打昏對方、救回穎兒的過程,宇淵仍然激動難當。

  他硬要把桃紅送進牢房,是穎兒千勸萬勸,勸他不該遷怒一個忠心耿耿的僕人,他才勉強放桃紅一馬。

  然後依計畫,她帶著宇淵的女兒小甯兒,與冷剛、爺爺奶奶、紅衣、司徒先生……一大群人浩浩蕩蕩下江南,重新建立事業,獨留宇淵在京城收拾善後。

  是該收拾善後的,他對公主有愧欠,他必須還盡情債才能下江南,重新開啟人生。

  沒有承諾,沒有立誓,她甚至不敢確定公主會讓宇淵離開,但她就是對他有很多很多信心,相信他不會辜負自己。

  而他,果這沒辜負她,他在短短的數月後回來,他們的人生展開新頁。

  “明天,我們去採蓮花。”他說。他愛極她親手剝的新鮮蓮子。

  “我不敢。”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他愛她的親匿,而她愛上與他相依。

  “為什麼不敢?”

  宇淵親親她的額。終於,她成了他的妻,他們有了長長的一生世,有了盟約、有了永世不離棄。

  “爺爺劃下範圍,說蓮花池是他的,誰都不准靠近。”

  她抓起他的手同自己相連,多麼圓滿的愛情線啊,從今爾後,苦難已經離他們很遠。

  “他又招惹奶奶?”每回爺爺惹奶奶,他就要弄一塊區域範圍,不准旁人接近,誰曉得,這回他要在蓮花池裡搞出什麼新鮮玩意兒,同奶奶道歉。

  “對。”

  為了照顧穎兒,司徒先生、爺爺奶奶同他們一起住;為了姑娘不被宇淵欺負,冷剛和紅衣也住進宅子,沒有親人的宇淵和穎兒突然多出了許多親人,小小的一戶人家,大大歡樂聲,笑語是這個宅子裡產量最多的東西。

  “穎兒。”他輕喚。

  “什麼?”

  “小甯兒開始學說話了。”

  “我知道,她會叫我娘。”

  “滿屋子的大人,只有她一個小娃兒,你擔不擔心她沒玩伴兒,變得孤僻?”

  輕淺一笑,她聽懂他的意思了,搖頭、不反對,她圈住他的頸項,圈住她的世界,而他低頭吻她,用唇封住他的愛戀。

  這一夜,纏綿悱惻,溫柔無限,他們的愛情仍然是逗點,還有無數的未來等著他們手牽著手,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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