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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寶兒伸手遮住他的嘴巴,再跟記憶中項百強的影像比對。“真的很像耶!尤其是鼻子以上的部分。”她宛如發現新大陸般地得意,完全沒注意到項毅珩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接著寶兒將手放下,捧著他的臉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一番,作出最後結論。“不過還是你比較好看。”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比較年輕,臉色也比較健康紅潤,但她沒有笨到將事實說出。

  聽完她的結論後,項毅珩驕傲地昂首回道:“這還用說嗎?”只差沒有尾巴可以翹而已。

  想不到寶兒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足以讓他的心情由黑變紅,她的影響力還真是大啊!

  項毅珩自己都還沒有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寶兒牽著鼻子走,不但跟自認為最痛恨的父親相提並論,還因為小贏而沾沾自喜。

  他彆扭地問道:“你……你常去看他嗎?”明知不該問,但這個問題卻梗在喉頭咽不下。

  “我每天下班都會去醫院探望他。”他的詢問讓她喜出望外,但她知道不可以表現得太過興奮,否則會嚇跑他。

  “他不是有一個『老婆』、又請了一個看護嗎?你幹嗎還去湊熱鬧?”他提到“老婆”這個字眼時,還咬牙切齒以示他的深惡痛絕。

  “她很少去醫院,而且伯父也不喜歡她去煩他,因為她只會開口跟他要錢,抱怨財產拿太少。”這些都是照顧項百強已有兩年時間的看護告訴她的,一旁聽著的當事人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是我自己罪有應得”。

  “他活該!”這是那個人拋妻棄子的報應。

  “所以他現在正孤苦無依地躺在病床上。”再怎麼不應該,項自強受了多年的病痛和多年的良心折磨也該夠了。

  “你以為他這樣就能彌補我媽所受的苦嗎?”每次只要扯到這件事,他就會情緒失控,無法保持應有的冷靜。

  “那你覺得他要怎麼做才能補償?”寶兒認真地反問,“難道要他也以死謝罪嗎?”她直接將話挑明,不容他再逃避。

  “……”明明是很簡單的答案,只要大聲說“對”就行了,可是那個字卻有如千斤重,讓他怎麼也吐不出。

  寶兒看出他內心的掙扎,大感欣慰。“不要強迫你自己恨他,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恨他。其實你心裡怨你母親更多,你怨她的眼中只有你父親,甚至還為此輕賤生命,從來沒有為你著想過。”

  她的一席話剛好道出深埋項毅珩心底最深的痛,他惱羞成怒地朝她吼道:“不要一副你很瞭解的樣子,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他氣她為何硬要剝開他的傷口,道出他最害怕面對的事實!

  由自從母親死後,他一直認為是那個人害母親身亡,所以他將所有的情感轉換成恨,就靠著這股恨意支持到現在。

  但今天他赫然發覺自己正如她所言,並沒有想像中的恨那個人,反而是怨母親多一些。他怨她只為那個男人而活,完全忘了他這個兒子的存在,最後甚至想了結他的性命!

  這個遲來的領悟讓他茫然失措,因為這意味著過去這幾年支持他的信念整個被推翻,他心裡已經一團亂了……

  “沒錯,我是不懂。”寶兒不但沒有被他的粗暴嚇到,反而繼續挑戰狂獅的極限,“我不懂你這樣壓抑自己對他真正的情感,真的會比較好受嗎?就我所知,你小時候非常粘他,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崇拜他,我不相信這種天生的孺慕之情會完全消失。”

  他矢口否認:“是誰告訴你我崇拜他的?!根本沒這回事。”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曾將他當成偶像過!

  “這幾天,你是我們惟一的話題。”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他隨身帶著一本相簿,裡面全都是你和你母親的相片。他經常看相片說故事,說著說著眼睛就泛起淚光,他還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媽媽和你。”

  “我媽都死了,他現在表演這些戲給誰看?不覺得太遲了嗎?”他毫不領情地反諷。

  “是太遲了,所以他這十幾年來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從沒原諒過自己。難道你願意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我沒什麼好後悔的。”他嘴硬地回道。

  “你不要再逞強了,如果你再繼續浪費時間的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她話中有話。

  他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醫生跟我說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寶兒的眼神閃爍,但一向精明的項毅珩卻被她的話所吸引,一時失察。

  他無神地重複著。“是嗎?他時日不多了……”聽到寶兒暗喻性的話,他不但沒有如願以償的得意,反而一陣心慌。

  “對呀。”寶兒過分急切地點頭,“他雖然沒說出口,但我知道他惟一的願望是能與你複合。”

  她相信毅珩絕非他所表現的那般無情,只是他這個人很不坦率,需要一點刺激才能釋出真心。

  他仍然嘴硬。“我為什麼要完成他的心願?”這麼多年的信念,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又不是小孩子,還這麼愛鬧彆扭!”

  “我才沒有鬧彆扭哩,我就是不想去!”他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可惜寶兒還是沒當一回事。

  “是、是、是。”他的反應簡直跟鬧彆扭的小孩沒兩樣,還不承認哩!

  怕她不相信,他又說了一次。“我說了,我不會去看他的。”

  “是、是、是……”她有預感,他們父子倆很快就會團圓了。

  不知道該說是寶兒的預感靈驗呢,還是項毅珩的定力薄弱?總之他現在正在醫院裡,而且還是在項百強的病房裡。

  項毅珩氣呼呼地質問寶兒:“你說他病危,只剩下一口氣。那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他眼睛直直瞪著床上紅光滿面的項百強。這個人的氣色好得離譜,哪裡像是將死之人?

  剛才在公司的時候,寶兒突然淚流滿面地沖進他的辦公室,哭哭啼啼地說醫院通知她項百強病情急轉直下,可能撐不過去了。

  她說完後就拖著他往醫院出發,誰知道來了以後,竟然會看到與他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畫面。

  寶兒再度選擇忽略他的怒氣,笑容滿面地說:“毅珩,這是你爸爸。你看他的氣色好很多了吧?”

  他沒好氣地回道:“我當然知道他是誰!還用得著你幫我們介紹嗎?”他們好歹也做了二十幾年的父子吧!

  “說得也是,因為你都沒有跟他打招呼,我才以為你忘了他是誰嘛!”她還是笑容滿面。

  “你……”項毅珩實在聽不出來她是諷刺呢,還是認真的?“算了,既然——切都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項百強的眼中有激動的淚。“……毅珩……好久不見了,你好嗎?”他母親死後,他隨即便搬出那個房子,並堅持一個人住,將自己封鎖起來。

  從那時候起,就沒再見到他了,直到現在……

  項毅珩賭氣地說:“只要不見到你,我會過得更好。”其實那天跟寶兒長談後,他已經知道自己不如想像中的恨他,甚至已經原諒他了,但就是拉不下臉作出善意的回應。

  “說得也是……”項百強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說得也是……”

  看到項百強委曲求全的模樣,項毅珩又有意見了。“你幹嗎表現的一副都是我在欺負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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