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一瓢飲 >
四十四


  陳芳點頭,歎口氣。“本來,老太太的兄長是要回來再納我作妾的,但一遇上意外,什麼都變了,老太太卻有了打算,回齊家沒多久,她宣稱懷了孩子,把我安頓在齊家附近一處房子裡,幾個月後的一天,她買通了產婆,一等我生下孩子,就交給她,偷偷帶進齊家,當作是她生的。”

  “你也順理成章成了他的奶娘?”她問。

  “嗯。奶到三歲,我不能再接近雪生,老太太怕我守不了口,但我不恨老太太,雪生因為她,才能過上好日子。老爺很疼雪生,直到雪生十七歲那年,接生的產婆缺錢,用這事向老太太索討,讓老爺發現了,老爺很生氣,想法子把產婆封了口,卻封不住雪生那雙厲害的眼睛。雪生知道了很難受,一度住學堂裡不回家了,是老爺親自帶他回來的,養了十七年,怎能說斷就斷!況且,雪生一直很孝順老爺,他是個好孩子,老爺不計較他不是自己骨肉,待他和以前沒有不同,因此,雪生不能不顧養育之恩,這是他從上海大學堂畢業回來後,就答應和嚴家小姐成親,也接手被齊家二老爺快搞砸的家業的最大原因。”

  陳芳憐愛地撫摸娃兒的臉頰,微瞥了眼聽得發怔的她,接著道:“雪生不愛說心裡話,就是這樣來的,他習慣承擔一切事情,護著家人。雪生真心喜愛你,所以希望你遠離一切危險跟不好的事,並非置你於不顧,你這孩子直性子,他不讓你做的事,你必定拗著去做,他也只能瞞著你。孩子,我這說客可能做得不好,但憋了三十幾年的話今天終於可以放膽說了,如果你有任何埋怨,就看在我這失職的娘份上,別計較了。”

  她低著頭,情緒一陣雜亂,眼眶也濕了,轉了萬般心思,隱忍道:“奶娘,謝謝您來這一趟,我明占口您的意思,現下他也有他的日子要過,曾小姐是個好姑娘,我曾聽蘇州來的人說,她幫著雪生處理校務,是能幹的左右手,比我好上太多了。我從前只會惹得他心煩意亂,現在這樣也好,他值得一個好姑娘相伴,我和他的事都過去了,您別再為我煩心了。”

  陳芳也不分辯,撫摩著已熟睡幼兒的耳垂,歎道:“雪生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心一亂,眼也花了,這娃兒耳垂上的朱砂痣,可不多見呢!這麼神似的眉目,活脫脫就是他幼時的模樣,作爸爸了,還這麼硬氣,也不多瞧一眼。”

  她霍地站起來,驚駭無措,顫不成聲:“奶娘——”

  陳芳眯眼笑,輕拍她的肩道:“別怕,我自認有識人之明,我相信你始終心裡掛著雪生,我疼惜你這個作母親的,辛苦萬分地帶這娃兒,可我也疼惜雪生,等了你兩年,不怕得罪傾心于他的曾小姐,獨守一個空蕩蕩的房子,就等著一個掛心的女人。弱水啊,你能不能看在我是娃兒的奶奶份上,就別和他拗了,要是把他的心給拗涼了,娃兒就沒好爸爸了。”

  她轉身拼命用寬袖抹去氾濫的淚水,抖著肩啜泣,直到劇烈波動的心緒平息了,她回頭面對陳芳,若無其事道:“奶娘,有話改天讓他自己跟我說吧,我會在這兒等著他。”

  陳芳欣喜萬分,搖晃著幼兒道:“娃娃啊,你快見到爸爸了!”

  尾聲之一

  她靜靜靠在牆上,兩手背在身後,看著自己的鞋尖,側耳傾聽那即將在屋外響起的足音,心跳逐漸加重力道。

  她始終刻鏤在心裡最初和最終的愛,在半個鐘頭的分秒流逝後,踏進了籬門內的小徑,一步一步穩當地趨近她。

  她揚起微笑,當足音靜止在門外時,她抬起頭,迎向開啟的大門,在一片明亮的晨曦中,堅定地投向那張開的雙臂。

  風溫柔的縈繞著,她自此不在愛裡倉皇失措。

  尾聲之二

  他穿過花園,放慢腳步,踱近那扇半掀的窗扉,裡頭纖薄的背影正專注的提筆書寫,似乎沒意識到背後覷看的視線,隨著她的手上下移動。

  目光帶著愛憐和好奇,他愈看愈趨近,陰影投在白紙上方,她悠悠開了口:“在擔心嗎?你現在不用和那些老闆們應酬了,我投書寫啥你都不用擔心了。”

  他微笑,繞過窗子走進書房,她放下筆,回身攬住他的脖子,恣意在他臉上親吻。家裡人口簡單,她總能隨時隨地表達她的愛意。

  “雪生,結婚後,你是不是都沒有再瞞過我什麼了?”她仰頭看著他。

  “大事沒有,小事……就不一定了。”他手臂勾住她的腰,讓全身重量都在他身上的她站穩。

  “唔,那——你出資一半幫潘良開了茶館,是小事嘍?”她笑不由衷。

  他不見尷尬,揉著她腦後的短髮道:“是小事。他顧著你回揚州,分擔家務,讓孩子平安生下來,沒有再做令你難受的事,做這一點,不算大事吧?再說,方玲總要有個依靠,她喜歡潘良,遲早是他的人,沒自己的店面終是不妥,方玲幫你照顧孩子這麼久,其實這麼做也是答謝她。”

  她噘著唇,直盯著他,瑩輝的眼眸流轉著思緒。“那——和懷梅一起到上海出公差三天也是小事?”

  他勾勾嘴,笑了。“也是小事,本來想帶你一道去,你容易暈車,就算了。”

  她兩眼睜得老大,轉了一圈心思,薄嗔道:“誰說我還會暈車的?”

  “上次到杭州轉了一趟,你下車吐得我一身還不是?”他沒好氣地提醒她。

  “那不是——”她欲言又止,耳腮泛紅,轉身坐回椅子上,逕自生悶氣。

  他在她身旁屈蹲下,圈住她的腰,撫著她的小腹輕笑,“那麼,不是暈車就是孕吐了?既然待在家也一樣會吐,那就一道去上海吧!”

  她笑著斜睨他。“誰告訴你了?”

  “你啊!”他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頭。“最近都不讓我碰了,不是這個還會是什麼?”

  她捧著他的臉,在他額頭吻一下,溫柔地凝視他。“雪生,說你愛我。”

  他一徑在笑,不出聲。她嘟著嘴,就要變臉色,他扳住她下顎,輕歎道:

  “這一生,就只戀你這一瓢飲,還不夠嗎?”

  她咧嘴笑,俯首吻住他的唇。

  【後記】

  這個故事的設定是新嘗試,時空背景久遠了些,大約在一九二〇年代。原先擬好的男主角性格並非如此,還要更專制霸道些,寫到最後,還是無法把他寫壞,成了讀者看到的這樣,所以沒什麼催淚效果。

  女主角的盲眼設定是在看到一本心理學的病例檔案書後,有了腹案的,不是憑空杜撰,通常眼晴若受到物理性的傷害,要復原是不太可能的。

  故事的寫成,讓我松了一口氣,因為民初是我一直想嘗試的年代,若寫不好,請親愛的讀者冷夕包涵。

  謝謝各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