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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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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站起來,你壓壞我的內衣了,討厭啦!”她氣急敗壞推開他,從他臀部底下拉出一隻被坐扁的胸罩,欲哭無淚地檢視歪曲的鋼絲線條。 “抱歉,我沒注意到。”他立刻接到她兩顆白眼。 “……沒關係啦,反正在家裡我喜歡看你不穿內衣。” “陳紹凡——”她一拳過去,不輕不重落在他肩頭,接著轉身坐下,低頭看著膝蓋,良久,她細聲道:“我,”有些躊躇,“從小,就是別人眼中的私生女。” “唔?”他挑挑右眉,這話題的轉折還真突然。“然後呢?” “然後——”她面向他,臉上平靜無波。“我比你更早承受別人的異樣目光。” 她不急不徐地吐露,把心底那一塊絕少坦露的部分攤開。 她的母親大四那年,還是一個女學生,就遇上了已經是社會人士的她父親。和一般花樣年華的女孩一樣,她父親在女學生面前開展了一個聞所末聞、見所末見的成人世界;男人風度翩翩、出手大方、溫柔體貼,擁有一切班上男同學尚未具備的優點,她的母親不曾抵抗,全心全意地愛上這個男人,作過各種明亮的美夢,就是不曾想過這個邂逅是否來得太順當、太輕易、太美妙。 相愛一年,畢業前夕,她的母親發現自己懷孕了,卻一點也不害怕,她相信男人會為她安排好一切。 或許孩子來得突然,但他們的相遇下也突然?她滿懷甜蜜地告訴男人這個消息,滔滔不絕述說著她想像的未來計劃,渾然不覺男人從頭到尾都非常安靜,沒有打岔、沒有給予意見,他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的面貌終於讓女學生感受到了異狀,也悄悄跟著沉默了,等待他說出他的決定。 男人在相遇一年後的那一天,和盤托出一切;他早就是已婚身份,他和長輩欽定的對象結婚五年了,對方家大業大,在企業體系中佔有多數股份,他本家的股權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他的妻子雖然理智冷靜、知書達禮,是個事業的好幫手,卻和他有著難以化解的隔膜,女學生是他生命唯一的出口,他深深愛戀她,可他不單要承受岳家的壓力,還有父母的強烈期待,所以在這時候,他絕不能出任何事驚動任何一方,他並未明白說出屬意的決定,他讓女學生自行決定。 這故事並不是很新鮮,她母親當時聽完了,起初還直納悶,這樣的情節怎會由自己主演?她只是單純地愛一個男人,為什麼要添上這許多枝節糾葛?她弄不清楚男人錯綜複雜的背景,更不懂得抗爭,她只知道她想望的美夢難以實現了。她發呆了好幾天,也行屍走肉了好幾天,終於接受了男人不可能娶她的事實,並且很果決地做出行動。 她的母親悄悄搬出男人為她租下的公寓,沒讓遠方的父母知道詳情,她找了一個簡單但薪酬不高的低階職員工作,慢慢待產,把孩子生下來。 這段時間內,男人沒有停止找過女學生,失去她的日子,他因內心焦躁做出了幾次錯誤的決策,使他和岳家嫌隙更深,令他益發想念她。 孩子三個月的時候,他終於得到她的消息,順利找到了她,失而復得使他加倍對她更溫柔、更寵愛,許下更多的承諾,原本人生還有轉折機會的女學生,從此開啟了漫長的等待歲月。 “我父親剛開始很常來探望我們。”她說,“後來漸漸減少,因為他那一邊也有兩個孩子,而且,他開始和岳家進入權力鬥爭階段,他無法分心照應我媽的想法。到了我小三那一年,他更難得來一趟了,據說,是那一邊終於知道我們的存在,狠狠鬧了一番,為了取得信任,他答應元配,永遠不讓我們進門。” 胡茵茵細說至此,表情沒多少起伏,但深呼吸了幾下,陳紹凡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輕輕撫摩。 “我媽也在那一年開始,心性逐漸變了,為了不讓外人誤會我們,她拒絕一切饋贈,過得十分儉省,用她私人工作收入帶大我。她不吵不鬧,非常安份。我爸不知道的是,他沒來時,我媽寡言嚴厲、說話尖刻;我爸來了,她立刻恢復乖順溫柔的模樣。我爸是她的主宰,她體態保持一如往昔,笑起來甜美依舊,這樣嚴苛的自我要求,全是為了我爸,但是我明白,她漸漸虛有其表,內心的她慢慢死去了,她早就知道我爸的承諾虛無縹緲,這一生,我爸心裡只有他自己。” 她匆匆抹一下眼角,繼續說道:“考上高中那個暑假、她病了,病勢來得又猛又急,我爸束手無策,其實這病根早已潛伏不知多久,我心裡有了隱約的預感,她放棄了一切,這病給了她最好的釋放,她不必再找藉口,徹底放棄了掙扎。她走的那一天,我爸得到了董事會的支持,正式坐上了執行長的位置。”說到了這裡,她瞄了一眼聽得發傻的陳紹凡,帶著淚光笑了,“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逐漸發胖的喔。” “嗄?”他楞了楞。 “我媽走了,剛開始我還算表現正常,過一陣之後,我常莫名發燒,不發燒時,就想吃,不吃時,就想睡,所以不到半年,足足胖了十公斤,我爸發現不對勁,帶我看醫生,說是情緒驟變使內分泌失調,循環出了問題。我不愛吃藥,也不認為吃了藥就可以解決問題,我持續發胖,也不在乎發胖,我家樓下有個專門賣藥燉排骨的鄰居,每天收攤後就送一大碗到家裡來,大概看我一個人沒人照料吧,我被那個好心的老闆娘餵養得更胖了。 陳紹凡上下打量了她一回,驚歎:“全盛時期——像不像一顆球?” 他依稀記得吻她那一刻,確實像吻一隻大號的機器貓哆啦A夢。 “那時才不管呢!我在學校本來就不愛說話,除了劉琪,很少和其他同學打交道,同學名字一半都記不全,成天像夢遊似的,那時最希望的是人間蒸發,每天樣子陰慘慘,心不在焉,功課勉強過關,同學個個敬而遠之。高二下學期,有一天早上醒來,看到鏡子裡的臉衰敗得可怕,嚇了一大跳,突然起了覺悟,再這樣下去我會比我媽更慘,所以暗暗發誓振作起來,也向同學釋出善意——” “所以,你釋出善意的第一步就是替同學當信差?”他合理地推測。 她噘著嘴,眯眼瞧他,“……您猜對了,先生,拜您那一吻所賜,我持續被同學打入冷宮半年,你知道我為什麼下意識不想記住這件事了吧?那封信上沒有署名,秦佳告訴我你叫什麼,我聽了就算,更別說還沒看清你的長相,就被莫名其妙強吻,我回想一分,就自責十分,為了好好活下去,索性忘得一乾二淨,省得作繭自縛。” 他點點頭,怔了一瞬,又再點點頭,撫著下巴窺問了個頗為離題的疑問:“你……還會再胖回去嗎?” “……我不知道,大一時整個瘦下來也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大概脫離了原來的環境吧,體質恢復了正常,我搬了家,不再主動和以往的同學聯繫,也——很少和我爸見面了。”她並不想告訴他,開頭有兩、三年,她幾乎不讓駱振華知道她的行蹤,過得相當低調,她全力擺脫過去的生活模式,避免重蹈覆轍,也不再以狂吃驅除焦慮,只是染上了吸煙的習慣。 “咦——你這麼問,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胖瘦啊?”拉高的尾音配合犀利的眼神,令他忙不迭搖手。 “你千萬別誤會,我可不管你身利像球或是像竹竿,我只是擔心你太重,哪天坐斷我的腰就不太妙了。” “陳紹凡——”拳頭又襲來,他稍一偏閃,她便著力落空,向前傾跌,他趁勢環抱住她,將她緊緊箍在懷裡,讓她不能動彈。 那是一個全然的擁抱,他面頰埋進她發問,動也不動,只有呼吸瞬間,才感覺到身體的擠壓力道。她任他環抱一陣子之後,輕輕提醒: “喂,還不放手?很熱耶!” “再抱一下,別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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