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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怎麼沒有?”這一說,嘴裡的東西又噴了些出來。“爸爸耍賴不做家事,阿姨還不是接著做,而且還命令我幫忙做。”

  “那是不跟他計較,你是家裡的一份子,當然要幫忙啊!”

  “我媽媽從來不做家事,她都叫莉莉做。“莉莉是菲傭,這是小男生第一次提到他的母親,他神情平靜,努力吃著盤裡的菜。

  她停下手邊的工作,審視小男生,“怎麼?想媽媽了?”

  小男生搖搖頭,若無其事說:“她不想我,我也不想她。”

  “她會回來的,我保證。”她溫柔地捏捏他的頰。

  “家裡有爸爸和阿姨就好。”小男生抬眼,若有所思地凝視她,“阿姨會不會離開這裡?”

  她沉默了,她很想告訴他,有一天,不只是她,陳紹凡也會離開,這是不能避免的聚散,誰都無法留住誰,她從很小就懂得這個道理,並且習慣和自己做朋友,不依賴任何長輩,不輕易哭泣,不隨便愛上一個人,緊緊守住心事,但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選擇讓小男生得到暫時的快樂,她說:“我不會離開。”

  小男生放心地笑了。

  但她的心沒有放下。

  陳紹凡始終沒有走出房門。小男生入睡後,她在屋子裡四處踅,上樓下樓,洗碗盤沖咖啡,總會朝那扇門瞥上一眼,直覺告訴她,他尚未醒過來。

  餐桌上為他保留的幾樣菜原封不動,連同中午的便當、早上的燒餅,屈指一數,他已經三餐未進食了,仔細回想,從星期五夜晚回來之後,她就再也未曾聽過那扇門的開合聲。

  精力旺盛的他睡眠很少超過八個鐘頭,現實也不允許他睡到自然醒,他的三個鬧鐘分置在不同的角落催醒他,幾乎未曾失算,就算是休假日,他多半待在房裡修改設計圖,絕不浪費在長時間的酣眠,仿佛不停地與時間賽跑。

  “就算貪睡也得吃點東西吧?”她嘀咕著,拖把粗魯地一捅,直溜溜滑向前,碰撞上他的房門,在深夜裡聲音出奇地響。她暗叫不好,門板的鎖卻喀喇一響,微微洞開一條約五公分的縫隙,原來房門只是輕掩,並未合上,裡面暗黑無燈。

  等了一分鐘,沒有動靜,她用拖把頭再戳一下門,門“伊呀”一聲緩緩往內移,開啟的寬度足夠把屋內動靜一覽無遺。

  她挪步到門口,看見靠牆一張大床上,被褥隆起成人形狀。他仍在入眠狀態沒錯,奇異的是,預期的舒涼空氣並下存在,反而一片悶熱,人處於高溫的環境下裹著棉被睡覺是不是太違反常情?

  她舉起拳頭,敲敲門板,“陳紹凡?”

  不動如山。她再敲兩下,抬高音量喊:“陳紹凡?”

  沒有回應,睡得超乎意料的沉。她躡手躡腳靠過去,摸索到床頭燈開關按下,半圈溫暖的黃光暈開,讓她再次見識到小型掩埋場的威力;除了留下可供行走的通道,處處堆置大量書本、設汁圖紙、衣物、以及各種建築物模型。

  上次她趁著他不在和小男生一起努力將這一團混亂整頓完成,免得殃及門外走道,算算看,不過五天光景,五天?她五天沒見到他了?

  五天前夜晚,她意外地和他躺在這片地板上時並沒有感覺到障礙物存在,可見只要長期無人監督,房裡的災亂就會蔓延到客廳無法收拾。

  “你可真是隨心所欲啊!”她不禁興歎,同時又感到幾許羡慕,能夠置身掩埋場而氣定神閑也需要某種過人的能力吧?

  現在,她該對他一探究竟嗎?基於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情份,不合不問太缺乏人道吧?幾番自我說服,她終究伸出手,捏住被褥,慢慢掀開。

  男人身體呈趴伏狀,側臉貼睡,雙眼緊合,胡腮更盛,額角、頸背一片濡濕,肌膚呈現不自然的暗紅,她右掌貼觸他的額面和頸側,和自己的體溫相較,是燙多了,顯然他是病了,這樣一直躺著不是正確方法吧?

  “陳紹凡,起來!”她沉聲喊,大力將被一掀,驀然僵楞。

  腰部以上,一片光滑的裸背展現在她面前,隆起的背肌在微燈下還泛著光,可能是汗漬反射,他幾乎是汗流浹背啊!那勻實的肌理——她急忙別開臉,吸口氣鎮定一下,阻止岔開的念頭。早該猜到他不會有全副武裝上床的習慣,有什麼好訝異的?心跳乎緩之際,她發現床頭有一列止痛藥丸,只剩下零星三顆。這男人不是普通的怕麻煩,吃止痛退燒藥就能藥到病除嗎?

  “陳紹凡,你還不起來?”她閉著眼,朝他耳畔大喊。

  “……吵什麼啊!”男人咕噥一句,竟然換了個睡姿,翻身仰躺,順身踢掉了蓋被。

  她喉口一緊,兩眼一瞪,緊接著透了口氣——太好了!真是萬幸,他的下身還有件平口短褲遮醜。

  “你快起來,就算不看病,也該吃點東西吧!”驚魂剛定後,她好言相勸。

  他蹙著眉頭,極慢地掀開眼簾,眨了幾下,眯著眼往上瞧,一張焦急凝重的臉俯視他,她問:“你現在感覺怎樣?”

  “是你啊美女!”他疲倦地應聲。“幾點了?”

  病得真不輕,連腦袋都糊塗了,竟喚她這輩子不曾聽過的稱號。

  “十一點。我替你擦個汗吧!”她探身往床頭櫃另一端的盒子抽拿面紙,胸部正好橫過他正上方,美好的弧線比乎時更誘人,可惜一日未進食的他全身無力,勾不起一絲非份遐想,但是他開口了,“你知道你毛病出在哪?”

  “……”她不明白地看住他,一邊替他拭汗。

  “你——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他勉強靠著床頭撐坐起,扶著額角,拿起床頭僅剩的半杯水喝下。“還好遇上的是我,否則早被吃得連根骨頭都不剩。”

  “你語無倫次了。”她聽了更加擔憂,再探探他的額溫,說道:“我弄杯果汁給你喝,你等我一下。”

  “等等!”他拽住她衣擺,“先別急,你過來。”

  “做什麼?”

  “扶我,我全身是汗,得沖個澡,清醒一下。”他兩腳移下床。

  “噢。”她靠過去,正要攙住他臂膀,他手一抬,環住她的右肩,整個人壓靠著她直起身,幾乎將一半的重量釋放給她,她吃力地穩住腳步,喊道:“你好重,快站好!”他病得真的不輕,全然倚仗著她。

  喬好了站姿,她左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腰身,一步步走向浴室。走動問,兩副身軀緊挨得沒有空隙,他的汗液不時沾上她,他身上的熱度讓她無法忽略兩人過度親密的事實,但在此刻意識這一點不育是自找麻煩,她索性在心裡讀秒,以他急促的呼吸次數做基準。

  短短一段距離走得她滿頭大汗,她將他扶坐在浴缸邊,主動替他放了水、調好水溫,柔聲道:“水滿就可以洗了,有需要再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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