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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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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再被外力騷擾,且冷不防又受了皮肉痛,范君易的耐性抵達臨界點。他反射性揮拳掃除障礙,一舉掃中不明物體,嘴裡接著發出連串不雅抗議,有人使勁按住他,極力慰撫,他才漸漸穩定下來。 四周又安靜了一會,他就要沉沉入夢,那張臉不死心又靠過來,熱氣與發香襲面,刺激感官。他勉強半掀眼皮,有氣無力啟唇,“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噢,那報警前麻煩您先給錢,五仟。”雁西攤開手掌。 “五仟?你服務不良……還要五仟?”他簡直氣結。 她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不是我,是醫生呐。你不肯到診所,我只好請醫生出診。本來不必這麼多的,可是你對人家動粗,把人家眼鏡打歪了,不表示一下歉意怎麼行?現在醫生還在樓下等著,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總不能賒賬吧?” “算了!”范君易喘口氣,勉強抬手臂指著床頭櫃抽屜,“第一個抽屜……書本下壓著一迭現金……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建議你……可以搭醫生便車一起離開,不必等小區巴士……” 雁西拍拍他的肩,“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知道巴士時刻表。” 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終於獲得了安寧,眼方一閉,迅速失去意識,宛如從高空跳板直墮入水中一樣快速,所有糾纏他的愁悒、紛擾,一併埋進深水裡。 但深眠能持續多久?能永遠不醒來麼? 無論他的潛意識沉澱之處多麼甯謐、安定、遙遠,終究是要浮升出水面。 在那之前,在他清醒之前,無一例外地,他總是聽見那縹渺的呼喚聲,一聲接著一聲,偶而帶著清脆的咯咯輕笑,很無憂,很愉悅,很甜美,與舊時光如出一轍,令他欣喜欲狂,也令他心碎。 有時候呼喚的人兒很促狹,和他捉迷藏,遲遲不露面,讓他無比悵然;有時候他會喜出望外地獲得一個擁抱,耳際縈繞著動人的悄悄話;幸運的話,他還能與她熱切纏綿,身下的柔美嬌軀,每一道迷人曲線,十指所經之處,栩栩如生,令他周身血液為之激越,全體細胞為之顫抖。 “……君易,君易,你後悔了嗎?”聲音在耳邊環繞、重複,他就快醒了。 “……佳年……”他試圖張開眼看她,卻又怕她銷聲匿跡,進退兩難間,聲音又出現了,一樣甜美,毫無怨瞋. “……君易,我問你喔,你有沒有後悔過?”聲音侵襲耳膜。 “後悔……我很後悔……”椎心之痛,陡然從胸口蔓延,壯大,讓他不能呼吸,他大聲呐喊:“我很後悔——” “是麼?是麼?太遲了,我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一聲輕歎,如水紋般潰散,越來越模糊,那是離開的訊息。 他忽然慌張起來,匆促喊出:“讓我再看看你——” 不再猶豫,他陡然睜開眼,奇跡般地,這一次,方佳年並未消失,她俯視著他,眨著秀目,一臉憂心,“不要緊的,沒事。”她對他柔聲說,指尖還按揉一下他長期糾結的眉心。 啊,多麼美好!他由衷笑了,充滿感激,伸出雙臂,用盡全力牢牢環抱,“佳年……”伊人溫熱緊實,實實在在地填充了他空陷已久的心,他拋棄了一切思考,只願此刻長駐。 “沒事的,你作了惡夢,惡夢罷了……”懷裡的人出聲似有困難,斷斷續續,“兩分鐘了,抱夠了嗎?放鬆一點,我快被你悶死了……” 耳鬢廝磨良久,忽然他再次睜眼——不對,熟悉的嗓聲出現了質變,擁抱的軀體也較豐滿,身體的氣息截然不同,都錯了! 手一松,再看一次,臉蛋恍如伊人,神態卻欠缺一種柔媚。他神魂附歸,看清前方並非他朝思暮想的方佳年。 “你怎麼還在?”熱情退減,他的容顏和聲音倶冰冷下來。 雁西脫離了范君易鐵箍似的擁抱,從他的床畔狼狽起身,整衣撫裙,“你作了惡夢,把床頭的水杯打翻了,碎了一地,我聽見聲音,上來看看。” “……”一陣尷尬,范君易並未緩顏,他翻身下床,拿起她帶進來的掃帚,自行清掃玻璃碎渣。 他瞄了下鬧鐘,再窺看窗外天色,上午十點十分,算起來,他睡了將近一天。 惱人的是,這個女人似乎無法確實接收他的指令,整整過了二十四小時了,她居然還在他屋裡任意走動,旁若無人。 懊惱自己的失態,和馮雁西的陰魂不散,他暗暗動念如何有效地下逐客令。 掃了一畚鬥碎渣,雁西倒先開口了:“剛才有人送雜貨來,我替你收下了。” 范君易點點頭,轉身從床頭抽屜取出幾張仟元鈔票,交給她。 “不必這麼多。”雁西從中抽了一張,推回他的手。 “……”他以眼神質問。 “就是一些日用品,不需要這麼多,其它酒都退回去了。” “……”一秒錯愕,他瞪著她,“你沒經過我同意就退貨?” 雁西理所當然點頭,手一攤,“唔,沒辦法,你的胃需要調養,醫生說再這樣下去會完蛋。而且……”她忽然湊近他,以懷疑的眼光,“你現在還有胃口喝酒嗎?不會反胃嗎?” 又一秒愕然,他立即火冒三丈,豎眉瞪眼道:“我完不完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閒事?!你想要多少遣散費我全都給你不打折,麻煩你立刻搭下一班巴士離開,別再讓我傷腦筋了!馮小姐,清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不——需——要——家務助理!還需要翻譯嗎?” 雁西平靜地聽完,並未慌張或困窘,她側著頭沉吟,咬著唇,面色沉重,似在琢磨著無比棘手的大事,且不時瞥看范君易一眼。過了好一會,她下定決心般直起腰杆,仰起下巴,鄭重回應:“很抱歉,受人之托,我得做完我的工作,請范先生多包涵,您要是堅持不雇用我,繼續自己關在屋裡折磨自己,我就只好提出告訴,請您賠償我的身體和精神損害了。” “……”范君易聽了哭笑不得。這女人前言不對後語,不是普通的難纏,她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為何要賠償你了?該索賠的是我吧?” 雁西面不改色,僅僅頰邊逼出一點暈紅,“范先生,您都忘了吧?您曾經酒後失態,把我當方小姐看待了,做了——做了很不該的事。我知道您當時不是有意的,但事實已經造成了,我可以不計較;但只要您堅持己見,非解雇我不可,我就提出告訴,這樣您將忙著找律師打官司上法院,應該沒有多少機會喝酒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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