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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楠在這棟屋子裡隱形得可真徹底,從帶她回來那晚開始,他再也沒有和她打過照面;她早出晚歸,白天上學,晚上兼家教,步履輕緩,沉默寡言,幾乎可謂消聲匿跡,仿佛沒有存在過。原以為她會造成他居家習慣的不便,看來他是多慮了。

  “對了,成醫師,這個月的家用你給太多了,是不是還要買什麼東西?”張嫂從懷裡掏出鈔票。

  他做個阻止的手勢,“多了一個人吃飯,不該多買些菜嗎?”

  張嫂莞爾,禁不住調侃道:“她那小貓食量,有吃跟沒吃一樣,瘦得我吹一口氣就可以把她吹到門外,多買那些菜是浪費啦!”

  “她不滿意你的煮食嗎?”她營養長期不均衡,挑食是最糟的習慣。

  “我煮的菜,誰敢說不滿意?”張嫂一臉奇恥大辱,接著走到桌沿,低頭探問道:“成醫師,你要留她留多久?”

  他偏頭看她,“怎麼來家裡的女人不只她一個,你卻問起她來了?”

  張嫂不理會他的打趣,自顧自說下去,“我打掃過她的房間,她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除了那張床和衣櫃,原有的東西連碰都不碰;行李袋就放在床邊,好像隨時準備要跑路一樣。而且,她還記賬呢!”

  “記賬?”

  “是啊!”張嫂表情奇趣,熱心地報告,“她每吃一餐就在一個本子裡記下五十塊,她說和在外頭吃自助餐差不多價錢,我瞧她不敢多吃也是這個原因,大概怕以後走時還不起。我發現她也不在家裡洗澡,浴室地板幹幹的,一滴水也沒有,她回來這裡就只是窩著睡覺,真是滿怪的女孩子。”

  他點點頭。

  這個方楠,把他當刻薄的旅館老闆了!她無時不刻想走,他並無意見,只要她找到地方安頓就行;但與他算起帳來,他可就不以為然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會,豈是這些數字可劃清分割的?

  “從今天開始,她如果吃半碗飯,你就讓她吃一碗飯,菜量也增倍。如果她不吃,一餐算她一百塊,她記什麼,你也一道記賬,就這樣。”他推開椅子,面色依舊,但語調沉沉,多了幾分不悅。

  “這樣啊!”張嫂為難地搓搓兩掌,“可是,那住一晚算多少錢?我看她是用最便宜的休息賓館價錢記的——六佰塊錢,如果她不使用浴缸,是不是要算她一仟?”

  成揚飛莫名地收留了一個怪怪女孩,彼此當對方是空氣,她幾乎以為成揚飛忘了有這麼一個人住在家裡了,此時又想出這麼一個方法讓方楠就範,照看也不是漠不關心,她在這幫傭兩年了,還是摸不准他的心思。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張嫂,你很有頭腦,沒念書太可惜了,就這麼辦吧!”

  也不管那讚語是否出真心,成揚飛暖性的聲調讓步入中年的她頓覺心花怒放,渾身充滿了幹勁。瞥見餐桌上遺留的眼鏡,她順手一抓追上前去,“成醫師,你的眼鏡,戴上吧!別讓醫院那些小護士魂都掉了。”

  他轉頭拿起戴上,美目光芒銳減,眼鏡是他的面具,缺它不可!

  他下意識摸摸面頰,驀地隱隱作疼。

  他抬頭看看天色,要下雨了。

  她手裡拿著紙袋,朝對街的紅衣長髮女孩招手呐喊;女孩轉過頭,長髮在風中翻飛,笑意盈燦,穿過斑馬線,欲奔向她。那一刻,右手邊一輛疾駛的賓士跑車無視紅燈警示,直沖向女孩——

  她張嘴驚喊,發現聲帶啞了、耳也聾了,跑車撞擊前一秒,她閉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痛感襲遍全身,她軟弱得再也呼吸不了。

  當最後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時,她迅速睜眼,大口大口呼吸著,讓擂鼓般心跳平緩下來後,她手一摸前額,觸手冰涼淌濕一片,全是冷汗。

  是夢魘!

  次數多了,她已訓練有素到可以在關鍵時刻讓自己醒過來,終止最後畫面的精神淩遲。

  她吞了一下乾澀刺痛的喉頭,不喝杯水是不行了;汗浸濕了棉衣,她再也無法安然入睡。三月天,氣溫忽冷忽熱,沒有置身空調中,就算不作惡夢,也難以安眠吧?

  她下了床,在微光中,摸索出房間,在漆黑的廊道間輕聲行走。

  她從未在黑夜中漫遊在這棟房子裡,連夜燈開關在哪也不清楚。她在淡淡月光指引中穿過客廳,赤足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因此,當那屬於男女旖旎的喘息調笑聲突兀地傳進耳裡時,她著實楞了一下。

  她直覺朝聲源處望去,二樓有暈黃的光從一扇微啟的門縫中流泄出,她靜聽了一下,那無需揣想便能了然於胸的纏綿想必正在上演,陌生女人的床笫歡吟在市郊的靜夜中異常清晰。

  事不關己,她面色一整,重拾腳步,鎮定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張嫂準備好的冰水壺就放在最下層。

  她隨意將冰水壺從角落裡拖出,沒估量到它是滿滿一壺,急急往杯中一倒,壺蓋被大量的水沖脫,鏗鏗鏘鏘在地板上滾了一圈,她嚇得咋舌,上半截衣衫已被溢出的冰水滲透。她呆站了幾秒,回神後,動作迅速的撿起壺蓋,拿起抹布,蹲在地上抹幹一方濕地。

  擦抹到一半,氣喘吁吁間,四周忽然光明籠罩,廚房的燈竟亮起。

  “我以為是小偷呢!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成揚飛聲音不疾不徐,半帶揶揄意味,在靜夜中仍嚇得她驚彈起。她背抵流理台,驚愕地看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男人。

  他斜倚在門邊,上半身赤裸,下著寬鬆的居家長褲,頭髮蓬鬆微亂,赤著腳,精雕般的臉上沒有掛著鏡片,堅實有形的胸膛還有濡濕的汗意,靠近鎖骨處有兩道紅痕,似是被長指甲刮過。

  這個男人無疑才歡愛過,竟可以這麼從容自在、毫不掩飾地面對她!在手足無措的尷尬中,她無端起了惱意,匆匆挪開視線,將水壺放回冰箱,悶聲道:“我口渴,找水喝。”

  他難得與她在如此私密的時間打照面,好奇地打量了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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