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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陡地煞車,她兜頭撞上他的寬背,登時暈眩了幾秒。

  “你說什麼?”他聲量突然迸大,好些醫護人員回頭好奇地探望。

  “你……你別那麼大聲,”她窘迫地址著他袖子站到轉角處。“我也是不得己,我找不到人做這件事,可是不做不行——”

  他四處張望,仔細搜尋半徑三公尺內的行人面孔,眼神異常銳利。

  “你在看什麼?”她也跟著左右探尋。

  “找觀眾啊!”他面露不悅,“你要我吻你,不是要表演給誰看的嗎?這次又是為誰?”

  她掩住嘴,想一頭撞上旁邊的公用電話,她不能怪他想歪,罪首是她!

  “我……沒事要你吻我做什麼!”她懊喪地捶一下腦門。

  “那我就猜不出還能讓你占什麼便宜了。”他格開她的手,怕她羞憤得敲昏自己。

  “你——能不能陪我回家一趟?”她小小聲說,深怕他拒絕。

  “回家?”這倒是意料外的差事,她那張牙舞爪的母親對她深惡痛絕,她回去不啻是找罪受。“為什麼?”

  “我想看看我爸,我不敢一個人回去,只要你在,我媽就不敢……”

  原來這就是她所謂的佔便宜——他往她身邊一站,作個免費護衛兵,她母親立即斂起爪子,不敢碰她一根寒毛,她得以安全進出方宅。

  他沉吟不笞。她目露渴盼,“我不是故意要煩你的,上次我朋友被我媽打了一頓,死都不肯再去;況且,他去了也沒用,我媽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

  “知道了。”他沉聲一應,她便笑開了,傾著頭嬌笑的小女兒態表露無遺。

  近日她話變多了,身後的一團低氣壓日漸散去。原來要令她開心並不難,她只是缺乏對人的普偏信任,想當然,那不會是在關愛環繞的環境下才會有的現象。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醫院掛號櫃檯前的大廳,他放慢腳步,她仍趕不上來,落後拉長,有五步遠之距,似乎有意拖磨。他不耐地在電梯門前停住,催她道:“你還不快一點!在磨什麼?”

  她假裝沒聽見,自行進了電梯,眼珠子往其他乘客臉上瞟,就是不看他。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按捺不住,在打開車門前擋住她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她敏感地環視空無一人的停車場,放膽道:“我覺得,以後我們在人前保持距離好了,我在想,跟蹤我的人會不會是跟被你玩弄後拋棄的女人有關,把我當成假想敵了。想想真可怕,萬一像報紙上寫的那樣,在暗巷對我潑硫酸,你就算妙手回春,也沒辦法把被融化的骨肉恢復原狀,雖然我不是什麼美女,可也別嚇到人……”想想真有點不寒而慄。

  他一手撐在車頂,似笑非笑地閉了閉眼,再慢條斯理地對推理功夫只有三腳貓程度的女人道:“方楠,你有這個警覺心很好,不過恐怕你是白費功夫了。首先,我要聲明,我沒玩弄,更談不上拋棄女人;就算有,她們也不會找上你,大概會先找上明莉,明莉這個目標顯眼多了。再者,就算真認定是你,你離我三公里遠也沒用,我們在林庭軒家露的那一手,很難讓人相信我們同居不同床吧?”

  這話乍聽很有道理,但不知為什麼有種被反將一軍的感覺,她訥訥說不出話。

  車子開出停車場,她突然靈光一現,拍了一下掌道:“我知道林大哥為什麼一開始不相信我們在一起的事了!不是因為你有女朋友的關係,是因為,我們看起來差很多吧?”

  “嗯?”他瞄了她一眼。

  “你長得太好了,跟張醫師一樣,像電影裡的男女主角,比起來我跟個演丫鬟的差不多,他怎麼會相信你看上我呢?其實,要不是我的長相沾了一點姊姊的邊,林大哥也懶得理我吧?”她想著想著,摸摸自己的臉,突然覺得心安。“長得普通也好,不會引人注目,麻煩就少了。”

  車子突然發出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他方向盤往右一旋,緊急滑出快車道,拐進路邊臨時停車位上。她被猛然左晃右甩,怔怔地瞪著不知哪根筋打結的男人。

  “成醫師,怎麼了?”他停車的技術很好,一分不差,但她的魂也快嚇沒了。

  他摘下眼鏡,松了安全帶,陡然朝她欺身過去,一張放大的俊臉離她僅僅十公分,兩人鼻息交融,四目交接。車子停在燈火輝煌的熱鬧街市,她倒是不怕他會輕舉妄動;況且,她壓根也不相信他會心血來潮對她產生興趣,但這個動作太突奇了,她滿腦子不解。

  “看著我。”他微啟唇,一臉岸然。

  “我正在看啊!”靠這麼近,她還能看哪裡?

  “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感覺?哪一種?”他在做醫學測試嗎?

  如果要經過提醒,才知道他意指為何,那麼肯定她是沒有任何特殊感覺了。

  “我的臉,對你一點作用也沒有嗎?”他從未想過會問女人這個問題,多數答案可以直接從對方眼神得知,何須煩勞他開尊口。他從不自恃這張臉孔帶來的矚目而心生倨傲,那僅是一張皮相面具,模糊了人與人間關係牽繫的焦點,好處不會多過壞處。他僅是好奇,眼下這個女人,可以對外貌毫不介意動心嗎?

  “作用?你是指,小鹿亂撞那一種?”他何時對她的反應起了介懷了?

  “差不多。”

  “呃——”她雙手為難地抵著他的肩。“你,可不可以離遠一點?太近我怕口水會噴到你。”對著臨界於惱羞成怒的表情實在很難說得上話。

  他拉遠間距,仍瞅著她不放。

  “要聽真的還是假的?”她陪小心問。

  “我看起來是個很需要聽假話的人嗎?”已失去耐性。

  “這倒也是。”她支著腮,認真地想了一下道:“其實,說沒有感覺是騙人的,第一次在張醫師那兒看到你,是——有點嚇了一跳。你也知道,多半醫生要好看不大容易,我——那次是心跳快了那麼一點,不過,看了幾次也就習慣了,這大概就是邊際遞減效應吧。所以,我其實是很佩服那些瘋狂的影迷們的,可以為心愛的偶像做這麼多事。”

  見他不置可否,她起了歉意,“我很無趣吧?我自小就是這樣,很難瘋狂的愛上一樣東西,因為,愛上卻得不到的痛苦很難捱,所以我就常常訓練自己,看見漂亮的玩具或衣裳不要看太久,轉頭就走是我最常做的動作,久而久之,還真的挺有效的,童年裡讓我失望的事也就越來越少。不過,我也越變越無聊,女孩子都不大跟我玩,我沒那些漂亮的玩具啊!我只能跟男生玩騎馬打仗的,因為髒兮兮的,不美,他們也不挑剔。”

  他靜默良久,各種雜陳的心緒在湧動著、滋生著……兩次吻她,事後見了面她都能處之泰然,不見她彆扭,本以為是她的表面功夫使然,此刻聽起來,都是源自於她對美好事物抗拒的訓練吧!這樣的訓練,會是淚水累積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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