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戀戀韶光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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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不想念他嗎?”男孩的手指撫著相框的玻璃表面,幾抹污漬很快沾黏在上方,位置恰好在照片中的男人臉龐上。 金黃色朝曦中,她按住厚實的原木材,向前穩推刨刀,刨起的片片薄木屑在突來的一陣風中四散紛飛,輕推至末端後,她調整刨刀起始位置,重複數次,不疾不徐,直到整片板材褪去粗糙陳舊,木紋顯而易見,平滑如新,她才直起腰,除去口罩,隨手抓了塊布巾,在冒出微汗的前額揩抹一下,朝窗外眺覽。 “想念。”她由衷答覆。 陽光一貫明媚,長空碧洗,雲朵薄如棉絮,在移動中逐漸散沒。不知名的黑色鳥禽以盤旋俯衝之姿險險劃過樹梢,發出一聲怪異刺耳的唳鳴。空氣很窒悶,缺乏滋潤的鼻腔透著輕微酸疼,酸疼中嗅聞到了暖風送來的濃郁馨香,不必費心尋蹤,是隔鄰後院的兩株開得熱鬧非凡的五色茉莉正在盡情吐香。 天候太美,太美了不經意就催出真情,回顧了往事,並且想著許多如果。如果自己並不孤單,如果一啟齒就有人接腔,如果一遞出手掌就有人握住——太多的如果容易勾動感慨,但她不習慣讓自己陷入感慨,她一甩頭,立即終止了漫想。 “他會來嗎?什麼時候?” 發怔了一會兒,她回過頭,在工具櫃中取出L型尺,放在板材上丈量尺寸,以炭筆畫上裁切記號,專注中依然噙著友善的微笑。 發問的男孩等不到答案,鍥而不捨地站到工作臺旁,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他不會來的。”無法忽視男孩的頑固,她瞥了他的身影一眼。男孩發黑,襯得碧眼清澄,兩頰佈滿了點點雀斑,瘦苗的身子骨看似弱不禁風,手裡卻抱著一籃大小不一鮮摘的柳橙和蘋果。她心生愛憐,指示他:“東西放下吧,下次帶藍莓來就好,我想做點藍莓醬。” “為什麼?”男孩充耳不聞,固執地追問。“為什麼他不會來?” “因為……”她歪著腦袋思忖了一下,“因為他不知道我在這裡啊。” “聽我媽說,你又要離開這裡了,為什麼還在做椅子?” “這是給喬的結婚禮物,他結婚時我沒趕回來你忘了嗎?” 男孩想了一下,跳躍式的思緒又回到第一個問題,仍舊指著相框上的男人問:“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在生他的氣嗎?” 她揚眉笑了,“不,我永遠也不會生他的氣,我看起來像生氣的樣子嗎?” “是不像,可是丈夫不就應該跟妻子在一起嗎?” 鐵尺失手墜地,她彎腰撿拾,抬頭對男孩道:“是啊,但現在暫時不能,強納森,你不忙嗎?你還有幾處要去?” “噢。”男孩一經提點,趕緊放下懷裡的水果,戴上棒球帽,老練地問:“南希,有什麼活需要我幫你做的嗎?” 她停下手邊工作,認真考慮一番,不久,眼神開始朦朧,出神地盯著地板,整個人像沉墊在水底的落葉,失去重心。 “南希?南希?”男孩喚她。 “我有聽見。”她抬起頭,眨個眼,恢復了神采。“等我一下,我拿個東西。” 她匆匆跑進內室,不到半分鐘就出現,手裡揣著一份封緘好的八開大小白色信封,遞給男孩,“我的車有點問題,兩天內可能修不好,麻煩你明天跟你媽到威瑟街採買的時候順道替我寄這封信吧。” 男孩順從地接過信封和一張鈔票,好奇地拼讀收件人的英文姓名:“T-O-N-G……K-U-A-N……”,發音走調,充滿諧趣。 “小先生,辦得到嗎?”她笑問。 “當然,小事一樁。”男孩比個OK手勢,轉身走出車庫,扶起歪在草皮上的腳踏車,將信封放進前方置物籃裡,細心地用一瓶牛奶壓妥,朝她揮手道別。 她目送男孩飛速消失在街口,回身重執量尺,繼續在板材上比劃間距,接著拿出曲尺,畫出幾道弧線和圓形圖案。她的手勁沉穩有力,沒有一點失誤,她的眼晴聚焦正常,所見影像並未渙散,只是不相干的聽覺卻出了岔,她的耳朵裡開始出現連串固定的音頻,似耳鳴般無法消音。 她閉上眼,諦聽了一陣,才發現那是淅瀝瀝的雨聲,節奏熟悉,並非出自屋外,而是在腦海深處,淅瀝瀝下個不停。 雨淅瀝瀝下個不停,連續一個星期,只有在傍晚或淩晨時稍有停歇,但不到一小時,天空蓄足了元氣後,繼續對這個城市集中傾注,像是要傾倒出所有的委屈淚水,有些陰暗的街巷已生出薄薄一層苔蘚,走在上頭的人們不由得愁眉不展。 濕氣揮之不去,衣物怎麼也曬不乾,壁紙泛潮生黴,雨傘夾帶雨水到處弄濕了地板,連郵差背負的郵件彷佛都吸收了水氣,顯得厚重不堪。 無論是滂沱大雨,或是綿綿細雨,郵差仍須依址送達,維繫這個城市的運作。 這棟位在城東的大樓亦不例外,除了快遞,所有的郵件多半在中午之前都會送達各公司行號,公司由收發助理分門別類後,分送內部各個部門,由秘書開啟並依慣例處理。 這份郵件在秘書手上時,左上方一角明顯受了潮,寄信人的地址由普通的藍色原子筆書寫,滲漏的雨水把這部份渲開而辨識不清,收信人姓名很清楚,但已不在此處任職。 秘書反覆審視這個郵件,猜不出一點名堂來。直覺告訴她,內含的東西和公事無關,那是發自遠方一個不知名小鎮的私人信函,她決定不拆封,交給一位行銷部的年輕女主管處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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